第8章 第八章

秦无忧怎么也没想到她再找到花满楼的时候，是在怡情院。

        怡情院的招牌闪闪发光，许多穿着富贵雅致的男人带着笑意和期待走了进去。因为欧阳情在这里，许多男人就会慕名而来。

        再三确定黑金就是要她进去，秦无忧摇了摇扇子，勾起一个兴味的笑，准备进去的时候，就看到花满楼下来了。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穿着红披风的男人，他的眼睛很圆，活泼有精神，一看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然而最吸引人的则是他唇上修剪的浓密的胡子，那两撇小胡子随着他说话一动一动的，就好像一对神采飞扬的眉毛。

        果然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等两人出来，无忧扬起笑，唤道：“花满楼。”

        正在听陆小凤讲怎么摆脱女人的花满楼征了下，而后脸上的笑加深了几分，他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道：“无忧，你来了？”然后又对她道：“这就是陆小凤，我的好朋友。”

        然后他对正打量秦无忧的陆小凤介绍道：“陆小凤，这是秦无忧。”

        陆小凤打量着秦无忧，秦无忧一身黑色绣暗色云纹的袍子，一头乌发高高束着，没有任何首饰，个子在女子中略高挑，在男子中算是中下水平。很瘦，圆圆的杏眼却很精神。她一手拿着一把木质的折扇，一手背在身后，身形笔直，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女子。

        “幸会，久仰大名。”秦无忧露出一个无害的笑，朝着陆小凤拱了拱手。

        陆小凤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挑了挑眉道：“花满楼告诉我你是女子？”

        秦无忧无奈的笑了笑，用自己本来的声线道：“在外行走，男装更方便，我也习惯了以男子身份在外行走。”

        之后秦无忧继续用伪声道：“你们接下来要去哪？”

        “去找孙老爷。”花满楼道。

        “同去。”无忧道。

        花满楼却露出一个有些为难的神色。

        陆小凤看着花满楼的神色，却笑着道：“我们要去潇湘院，秦姑娘知道潇湘院是什么地方吗？”

        秦无忧点了点头道：“当然，我是一个生意人，往来应酬，什么地方没去过。怡情院和潇湘院是这里最出名的两家妓院了。”

        花满楼不等陆小凤再说什么，借口道：“我们要去找大智大通问些事情，而只有孙老爷知道大智大通在哪。等下我和陆小凤过去，你在外面等我们就好。”

        无忧看着花满楼的神色，柔了眼眸。虽然她并不在意去妓院，花满楼也知道她不在乎，但是依旧选择照顾她女子的身份，保护她的心，却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她柔声道：“好，我在外面等你们。”

        陆小凤看了看花满楼，又看了看秦无忧，摸着胡子，笑而不语。

        怡情院和潇湘院离的并不远，他们刚走到潇湘院就听到一个男人中气十足的喊道：“我是个混蛋，一等一的大混蛋，空前绝后的大混蛋，像我这样的混蛋，一百万个人里，都找不出一个！”

        “孙老爷？”花满楼问陆小凤。

        陆小凤含笑道：“一点也不错，这个世界上知道自己是混蛋的人并不多。”

        花满楼笑道：“所以他还有药救？”

        陆小凤道：“我只希望他现在还能站的起来。”

        好在，孙老爷虽然站不起来了，却还能坐起来。他们坐在陆小凤雇的马车里，孙老爷喝着解酒的蜂蜜水，对着陆小凤不满的说：“就算你要去找那两个老怪物，也该坐下陪我喝一杯酒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只奇怪，那些人明明知道你已囊空如洗，为什么还要给你酒喝？”

        孙老爷咧开嘴一笑，道：“因为他们知道迟早总有你这种冤大头会去赎我。”

        作为冤大头的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现在这样，还能立刻找到他们吗？”

        孙老爷傲然道：“当然，无论那两个怪物多古怪，我却偏偏正好是他们的克星——可是我们得先约法三章。”

        陆小凤道：“你说。”

        孙老爷道：“一个问题五十两，要十足十的银元宝，我进去找时，你们只能等在外面，有话要问时，也只能在外面问。”

        孙老爷带着他们走到一个山窟，山窟有一个洞，很小。人只能爬过去，而孙老爷就是爬进去的。

        陆小凤时不时的低下头顺着洞口往里看，然后原地转圈圈。

        正在和无忧讲她离开之后的事情的花满楼看着不耐烦的陆小凤道：“我知道你一定已等得着急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这里的风景多美，连风吹在身上都是舒服的，一个人能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岂非是福气？”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风景好？”

        花满楼道：“我虽然看不见，确能领略到，所以我觉得，只有那些长了眼睛却不肯看的人，才是真的瞎子。”

        陆小凤哑口无言。

        好在，这时候孙老爷的声音传来出来，他对着外面的人道：“可以开始了。”

        第一块五十两重的银子抛进去，第一个问题是：“五十年前，世上是不是有个金鹏王朝？”

        过了片刻，山窟里就传出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金鹏王朝本在极南一个很小的国度里，他们的风俗奇特，同姓为婚，朝中当权的人，大多复姓上官，这王朝虽然古老而富庶，但五十年前已覆没，王族的后代，据说已流亡到中土来。”

        陆小凤吐出口气，仿佛对这答复很满意，于是又抛了锭银子进去，开始问第二个问题：“除了王族的后代外，当时朝中的大臣，还有没有别人逃出来的？”

        “据说还有四个人，受命保护他们的王子东来，其中一人也是王族，叫上官谨，还有三人是大将军平独鹤、司空上官木和内库总管严立本。”

        这问题还有点补充：“这王朝所行的官制，和我们汉唐时相差无几。”

        第三个问题是：“他们后来的下落如何？”

        “到了中土后，他们想必就隐姓埋名，因为新的王朝成立后，曾经派遣过刺客到中土来追杀，却无结果，当时的王子如今若是还活着，也已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陆小凤沉吟了很久才问出第四个问题：“若有件极困难的事定要西门吹雪出手，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他？”

        这次山窟里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了四个字的回答：“没有法子。”

        等陆小凤问完了他想知道的问题，花满楼也扔了五十两银子道：“你知道华国吗？”

        无忧突然一下就怔住了，她怔怔的看着花满楼，她从来也没想过问大智大通这些问题，因为知道故土难回，她也从来没没想过要回去。

        这些年的努力，也不过是对最终的任务奖励抱有希望，希望能救秦义一命。

        只是没想到不过是很久之前的一句话，花满楼却记到了现在，在她都忘了的时候。

        “不曾听闻。”

        大智大通的声音通过隧道传过来有些失真，无忧眨了眨眼睛，然后勾起一个笑，也丢了五十两银子进去道：“先生可知道最善农利，水利，机关，经商且人品上佳的人？”

        “这是四个问题，不过我可以算一个告诉你。”大智大通道：“洛阳王家王茂是最善农事的，原是司农，因为为人太过耿直，得罪上官被贬，做了田家瓮。

        王茂妻子李氏则最善水利，李家家学渊源，李氏其父更是工部负责水利的长官，只是这一代子孙不争气，反倒是他女儿继承了家族族学。

        机关当今最厉害的当是朱停，其鲁班门传人，据说凡是你想要的，就没有他做不出来的。

        经商怕是没有比秦姑娘你更厉害的了吧？”

        城里“上林春”的竹叶青和腊牛肉、五梅鸽子、鱼羊双鲜，都是远近驰名的，所以他们现在正在上林春。

        陆小凤一边喝酒一边道：“没有法子这算什么法子？”

        花满楼道：“他说没有法子难道就真没有法子了？”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既有钱，又有名，而且还是个彻底的自由汉，从来也不管别人的闲事，再加上六亲不认，眼高于顶，你对这个人能有什么法子？”

        花满楼道：“但有时他却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奔波三千里去复仇。”

        陆小凤道：“那是他自己高兴，他若不高兴，天王老子也说不动他。”

        花满楼微笑道：“无论如何，我们这次总算没有空跑一趟，我们总算已知道，大金鹏王说的那些事，并不是空中楼阁。”

        “这可不一定。”秦无忧插话道：“最善于说谎的欺诈师，总是喜欢九成真话馋着一成谎言的。”

        “你觉得他们在说谎？”陆小凤道。

        无忧敲了敲桌子，慢慢整理思路道：“金鹏王朝是真的，四个保护小王子的人是真的，金鹏王却不一定是真的，他们想要财产的心绝对是真的。”

        陆小凤想了想道：“你怎么知道金鹏王不一定是真的？”

        “至少他们说的话不那么真。”无忧想了想道：“花满楼告诉我，金鹏王是一个十分大气豪爽的大丈夫，哪怕生活拮据却也想要保持颜面，给朋友最好的招待。

        无论是上官飞燕或者上官丹凤还是金鹏王，都在暗戳戳的表明他们如今生活十分不易，且家中并无能够养家糊口的人，所以他们才想要回财产。并且他们只想要回财产，让对方道歉，并不想要对方性命，且他们要回家财并不是贪图享受，而是为了留给后人复国之用，对吧？”

        “是这样没错。”陆小凤道。

        “那么，假设，陆小凤，你被人骗去了钱财，且并无亲朋可以帮你，你又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挣钱，那你会怎么办？”秦无忧看着陆小凤道。

        陆小凤想了想，就苦着脸道：“就只能变卖家财，省吃俭用了。”

        “对，上官丹凤也是这么告诉你的是不是？”望着陆小凤尴尬的神色，秦无忧了然的道：“总归，当手头不宽裕的时候，我们除了开源节流，并无其他办法，也绝对不会再去买奢华无比的东西是不是？”

        陆小凤想了想道：“金鹏王宫殿里并无奢华的摆件，就连丹凤公主身上，也没有奢华的首饰。”

        “女人身上奢华的东西可绝不只有首饰。”秦无忧神秘的笑了笑问花满楼：“花满楼，你见过丹凤公主是不是？”

        花满楼不知道秦无忧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点头道：“是，我见过丹凤公主。”

        “你的嗅觉比我要灵敏的多，你可还记得丹凤公主的熏香？”秦无忧问。

        花满楼想了想道：“那种味道很复杂，有两种，一种浓烈的花香，还有一种很清淡，好像是花香，又像是香木的味道，很难形容。”

        无忧喝了一口茶道：“是不是和上官飞燕身上浓烈的花香完全不同，却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花满楼想了想，点头道：“对，虽然两人用的香味道不同，但是那复杂的调香手法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我的嗅觉不如你。”无忧笑着看了看花满楼道：“所以直到刚才在马车里，离的近了，我才闻到陆小凤的味道，虽然很淡，但是应该是沾染上了丹凤公主的香。”

        花满楼顿了下，仔细分辨旁边陆小凤身上的味道道：“对，虽然很淡，但是和丹凤公主身上那复杂的熏香味道很香，像是什么香木的味道。”

        “这香有什么特殊？”陆小凤问。

        “陆小凤，你听说过珍巧阁吗？”秦无忧并没有回答，而是把问题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这自然听说过，珍巧阁里宝石首饰，服装玩具，布匹武器应有尽有，是许多达官贵人的最爱。

        其中物品不仅精巧华美，而且制作手法独特，别家仿都仿不出来。且听说二楼往上，普通人根本就进不去，里面的东西才是巧夺天工，只有在珍巧阁消费足够的银子才能买。”陆小凤缓缓的道：“听说珍巧阁是你的。”

        无忧眯着眼睛笑的得意，她扇了扇扇子道：“珍品太难得，可能一辈子也就那一份了，我是一个商人，当然要利益最大化，只能赚到一件珍品的钱多亏。”看着陆小凤看奸商的眼神，秦无忧继续道：“过年的时候珍巧阁就出了三件珍品，除了在阳光下宛如流动水一样的一匹暮光纱，还有一套紫色通透光亮的紫琉璃茶具，那最后一件则是两瓶装在琉璃瓶里的香水。

        那香水与普通熏香不同，是通透的液体，用配套的盖子上的琉璃棒沾了抹在耳后手腕，香味十几个时辰不散，如果是抹在衣物上，那香味甚至能留存半月。”

        “上官姐妹用的就是这个香？”陆小凤道。

        无忧点点头道：“对，而且独一无二，世界上就这两瓶，无法复制。”

        陆小凤沉默了，然后才说：“这两瓶香水很贵？”

        “非常贵。”秦无忧笑眯眯的道：“28万两。且只卖给年消费百万的尊贵会员。”

        陆小凤目瞪口呆，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大智大通认为秦无忧是最厉害的商人了。黑啊，真的真的黑呀。

        “全国也没几个人买得起吧？”陆小凤沉默道。

        “有钱人还是很多的，况且珍巧阁如今名声打出去了，周边国家也有人来买呢，且我珍巧阁顾客是天，这些客人并不需要亲自来店里，会有店员送产品册子过去让顾客挑选的，完全不需要尊贵的客人上门。”秦无忧说。

        陆小凤伸出一根大拇指。然后他沉默了。

        那么贵的香水丹凤公主都有，却在他和花满楼很前装穷。

        花满楼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并没说。

        不顾变得沉重的气愤，无忧又丢出一个炸弹：“这两只香水还有一个小巧思，一款花香浓烈的叫镜中花，初用时是热烈的花香，而后香味慢慢变淡，变成甜蜜的果香，就好像热烈奔放的少女，怒放的青春逝去，变成沉静温柔的□□人母。一款味道清淡，叫水中月，味道淡到你仔细的去闻根本闻不到，反倒是你不刻意去闻，不经意间那缕淡香就萦绕在你的鼻尖。像是吹过你脸颊的风，追寻不到，弃置不去。

        而当镜中花的味道快散去的时候，用水中月，这味道又会变，变成一种内敛的木质香调，就如同清晨，你散步在树林。”

        陆小凤这下是真的目瞪口呆了，他从来没想过不过是一个熏香，竟然也能这么复杂。现在他觉得那香水真的不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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