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第一章
“先生早!”
“先生早!”
初阳还未升,我正撑在桌面打盹却被蜂拥入门的小屁孩们叽叽喳喳的打闹声吵醒。
我示意他们安静些,却被调侃:“先生大懒虫,都辰时了还不醒。”
听完这话,又瞧瞧小不点们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模样,我终于心生愧疚,于是抻了抻身子急忙把书卷摆开。
一个小不点瞪着水汪汪圆溜溜的眼睛问:“先生,我们今日学什么?”
我将手中书卷翻了一翻,觉得实在是没什么可讲的,就领着他们坐在院中回顾先辈圣贤的故事。
小孩子是最爱听这些的,一个个听得十分入迷,直至日落西山仍不肯归。眼看天色已晚,其父母兄长不得已只能匆匆来喊人。见状,小不点们东跑一个西窜一个,又引来一顿好骂。
我在一旁听着热闹,最终又从“懒虫先生”变成了“没良心先生”。
送走那群叽叽喳喳的小东西之后,我摸索着入门向灶台寻去,趁天色彻底暗沉之前潦草给自己做了些裹腹食物。
其实,我原先并不是这城中的人。也记不起是几岁时候的事了,因家乡盗贼猖獗以致人心惶惶,故而时常有人举家远迁以另谋生路。而远迁途中,我不知哪根筋抽了竟然会被一棵长在悬崖边上的果树勾去魂魄,最终不仅没能吃到果子,反而还险些丢了小命,且自此之后就与家中人失散。
在悬崖下醒来时已经不知过去多久,我朝着那条救我一命的小河稳稳当当磕了几个响头,这才发觉自己身上足足有十数道伤口,眼睛也模模糊糊总觉着看不清东西。
那之后,我干脆在小河附近的竹林中寻了个山洞独自过活,原以为这一世也就如此了,奈何天有不测,我只是出门捡些柴禾的功夫山洞就被天雷降下所引发的大火给烧了个干净。而我的眼睛也越发看不清东西了,山中猛兽肆虐,再留下去恐怕迟早会成为他们的口中餐。无奈,我只得往人烟处寻去。
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一直颠沛流离,被狗撵过,被驴踢过,还因为在某个青楼门前乘了片刻凉而险些被老鸨骗着签下卖身契,还好机智如我,当即脑子一转,张口就诓她说我疟疾缠身。听见此话,她眯着眼盯了我许久,我怕她不信,就偷偷在自己手上拧了几个红点伸给她看。
她信没信我不知道,但她宁愿错杀也不肯冒险,于是提着扫帚就来撵我。
此后又是几经辗转,我终于循着人烟味儿闻见了如今这座得以安身的小城。来到这里时我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好在我识些字,即便摸瞎也能写一写,平日里替人写家书长联之类倒也能勉强度日。
经常来找我写信的一位大娘许是见我可怜,便收拾了自家的旧屋子让我住下,又时常送些瓜果蔬菜过来,免了我一个瞎子还要上街与商贩周旋的苦恼。而我为了报答她,便为她免去了写信的银两。
她托我写的家书都是寄给外出长子的,大约有五六年未曾回来了,说是在朝中得到太傅赏识收做了义子,如今已然是家喻户晓的少年贤才。
少年名曰“解柏离”。第一次听见这名字时不知为何我心头一凉。大娘笑一笑,说:“我和他爹都是寻常布衣,哪能取出这么个文绉绉的姓名来,这名字啊,是请了先生来取的,先生说这孩子前几世姻缘太苦,每一世均是爱而不得,生离死别,所以此世给他选了这个名字,盼他别再像前几世那样苦。”
听完这话,我心头凉意更甚,对这位少年莫名多了几分好奇。可他五六年未归,我自然是见不着,也就只能在心底好奇罢了。
在小屋住下后,并不是每日都会有人来寻我写字,我终日在院中百无聊赖,觉得实在是对不住这白驹过隙似的光阴,于是自己将小院改造一番办了个私塾。城中一些寻常百姓没钱送孩子去大学塾,又觉着目不识丁实在可怜,于是将家中孩童送到我这小私塾来让我教他们识文断字,以后若能像解家长子一样当个大官光耀门楣自然是最好的。
私塾办下至今已有一载还余,小家伙们很上道,一口一个“先生”的喊着,让我不觉中逐渐喜欢上了这样日复一日的乏味生活。
但眼睛瞧不见东西终究还是要面临诸多不便,譬如此刻,我简单裹腹之后打算回屋休息,却好巧不巧被脚下木槛绊了一跤,结果一个没站稳直挺挺摔到了地上,还顺手将门旁那个多年不曾打开的旧布袋从墙上扯了下来。
袋子落地时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里边滚出,我顺手一摸,发现居然是一颗圆润润的东西!
我不记得自己何时放过这样的东西在袋子里,又摸不出这究竟是什么,于是第二日趁着大娘来送果蔬时问了她,她仔细瞧了许久,说:“大约是蓝花楹的种子。”
知晓这是什么之后,我在院中简单挖了个坑将它埋下,原以为是养不活的,可是半月过去,大娘突然告诉我种子已经冒芽了!
再过半月,她又突然告诉我绿芽已经长成小树苗了!
她盯着仅一个月就生长如此迅速的小树看了许久,然后神秘兮兮的问我:“三七,现在可不是花楹生长的季节,而且它长的未免也忒快了些!这种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瞧着怪异。”
闻言,我笑一笑,说:“许是此处风水极佳,它得到天地灵气之后自然也就与众不同了些。”
听见这话,大娘心情甚悦,也不再多言。
才一年有余,原本小小的一粒种子就已经长成了苍天大树,还叛逆似的刻意在未应季时节开满了一树繁花。
伴着花香,我干脆在树上挂了个秋千,平日里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借着一树繁花乘凉睡觉。
有人问我:“这树怪异,你不怕?”
我答:“怕甚?一棵树而已,再怪异还能长腿跳舞不成?”
听见这话,人们皆是一笑,觉得我这话也算是有些道理。
这一日。院中突然来了个人,她在门外张望许久,我听见动静,便让她进院说话。那人分明是女子,可是走近时我却能察觉到一缕带着英气的风,飒爽且干脆利落。
“这蓝花楹真是仅一年就长至如此繁盛?”瞧着头顶上遮阳避日的繁花,她语中是连绵不绝的惊叹。
我浅笑,答:“因而过往行人都称它为妖树”。
听见这话,她却也笑了,“世间哪有什么妖?它无非就是不同寻常了些。”
言毕,她略微沉默片刻,即便瞧不见,我却也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炽热目光。顿时,我心里一慌,她该不会……是想与我讨要这棵蓝花楹吧?毕竟前几日也有人因此而特意来过。
许是察觉到我的忧虑,她说话此先前更轻缓许多,“姑娘且放心,我并非对这棵树有企图”,说罢,她似乎是突然想起自己还未曾自报家门,因而又加一句:“我名曰俞修缘,是城中俞家嫡女,你称我修缘即可。”
俞家……我思索片刻之后终于想起来,这段时间一直来我院中习字的小豆丁里不就有一个姓俞的?!这方圆百里内唯有一户俞姓人家,而且极为富庶,虽然身处边陲小城,却是足以与国都的商贾富贵人家匹敌。
收回思绪,我也向她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又道:“先前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如今可算是反应过来了。修缘姑娘,不知令弟因何会被送来我这小小私塾?”
闻言,她忽然笑了起来,说:“那小家伙偶然从你院外路过时瞧见院中咿咿呀呀一片,甚是热闹,于是回家以后也吵闹着非要过来,我爹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也就只好同意了。不过,托你的福,他比先前顽劣时要省心许多,如今自己在家也会主动拿出书本来摇头晃脑,而且对待府中下人也比从前谦谨不少。”
我笑:“小孩子嘛,该闹的年纪就闹,只要不伤及旁人即可”。
我与她闲谈许久,倒也还算是投机。末了,她忽然沉思许久。我见她不说话,便问起缘由。她似是有些难为情,说:“其实……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
我问是什么事,她却又犹豫了,说:“明日我还来寻你,到时候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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