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生随死殉
讲到这里，严澜玥停下来去看刘娘子的神色。可眼前的女子脸上始终淡淡的，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她微微笑着，甚至鼓励严澜玥继续往下说。
还要说吗？
严澜玥反而犹豫了，往后的故事就更加匪夷所思，几乎全是她自己的联想与没有关键性证据的推测。
“您讲得很好，请继续讲完吧。”刘娘子的声音都柔和下来了。
严澜玥吸了一口气，眼一闭，将自己的所有和盘托出。
刘娘子虽然让自己的丈夫成了瘫子，她推掉了所有的活计，一心一意照顾自己的丈夫，以为能借此开启新的生活，回到他们出了彼此一无所有的时候。
但是她仍然每天受到丈夫的打骂，这样的生活是让人绝望的黑暗，勒住人的脖子让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在一个午后，她再次受到了丈夫的殴打，床上的男人抓住她，在她的胳膊上撕扯出一道道血痕。
刘娘子忍无可忍，明白这样的丈夫已经没有了回头的可能，她拿起毒针，再次趁自己的丈夫熟睡，将毒针扎进了他最隐蔽的舌根。
“我的故事讲完了。”
严澜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刘娘子，等待着她的反应。
“其实我那天并不是因为他要休了我才对他失望的，”刘娘子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她的手不自觉地抚摸上自己的小腹，“那一晚，我们谁都不知道我们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来找我们了。”
当时的刘娘子怎么能从心爱的男人嘴里听到休妻这种话，她一直还对自己的丈夫抱有期待，以为他早晚会回心转意。
“可是要那样的人回心转意怎么可能呢，我扑上去求他不要抛下我，可他一脚把我踹开了，也踹掉了我们的孩子。”
刘娘子捂着肚子疼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她还躺在冰冷的地上，冬郎早就已经进去呼呼大睡。
她挣扎着想起身，看到了自己衣裙上的血。
“我那个时候有种不真实感，我不知道冬郎他看到了没有，他知不知道他自己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我抱着自己坐在地上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
“冬郎他其实根本不是为了孩子的事才这么对我的，我在生育上的困难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打我、抛弃我的借口罢了。”
就在那个夜里，她摸着自己胳膊里面深深扎进去的针，陡然升起了勇气。
她咬着牙忍着疼站起来，她听人说家乡一个大夫给人针灸的时候扎错了人的后脖子，那人就瘫痪了。她也就照着、几乎是赌一般扎了进去，为了保险，还扎了好几针。
她成功了。
“可能老天爷都在帮我，在成亲这么多年后，我终于再次拥有了我的冬郎，这一次他不会再抛弃我了。”
严澜玥瞪大自己的双眼，虽然一切早有预料，可亲耳听到还是觉得震惊与痛心：“你为什么不与他和离，以你的能力，离开冬郎岂不是可以生活得更好？”
如果她选择和离，或者在冬郎说要休了她的时候就死心离开他，现在的生活是否就能有一个人的幸福？
刘娘子惨然道：“可是他说过，永远不会抛弃我的，这是他的诺言，他必须守信用。”
年少情浓时为了抱得美人归而轻易许下的诺言，如今也成了催命的利刃。
他违背了自己发过的誓，也就承担了违背自己誓言的后果——虽然他和刘娘子都被这一个誓言毁掉了。
“我原以为只要他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就会慢慢变回我曾经认识的那个冬郎，可是他依然打我，依然恨不得我去死。”
“我背叛了师父的教导，自然也就不配再用她交给我的一切。我的冬郎生了病，叫魔鬼占了肉身，我留在家里照顾他，这样有什么不对？”
严澜玥艰涩道：“那你就杀了冬郎？”
刘娘子笑了：“我的冬郎会在大冬天跑出去给我买一块烤红薯，最穷的时候也记得在我的生辰为我买一支同心结。那个东西还能称作冬郎吗？”
她毫不在意地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大片肌肤，上面的殴打痕迹触目惊心。
“我在他的抽屉里找到了一包毒药，那是他瘫痪之前偷偷去买的，能用来做什么呢？他早就想杀掉自己的妻子，难道不是吗？”
“最后不过就是他承受不了自己终日躺在床上当一个废人，自己用买来准备毒老鼠的药毒死了自己。”
“二位来的时候，我其实是不愿意招待的，可是这位小姐说，要送一匹布给自己夫妻恩爱的长辈，不知为何，我就心软了。只是抱歉，答应你们的事做不到了。”
再次离开刘娘子家的时候，外头又是夕阳如血，残日染红了半边天，透露着不详的讯息。
若是往常，严澜玥说不定还会对着这落日说两句，可现在她实在没有心情。
她没有证据能证明刘娘子杀了人，于情理上她也十分挣扎，刘娘子太苦了，苦得让她后悔去探明这件事的细枝末节。
证据在官府是形成不了逻辑的，毒药不是刘娘子买的，她完全可以否认自己知情，就像她说的，可以说成是冬郎不堪拖累家庭，自尽了。
毕竟，那包毒药一定已经被她处理了。
那包毒药……
“不对，刘娘子是不是说她要回老家？”严澜玥急切地抓住宿舟的手。
宿舟刹那间眉头皱紧，道：“是。”
“可是咱们怎么没注意，她回来的时候走的那条路根本不通官府，她压根不是去办路引和文书的，”严澜玥一跺脚，“完了，我们回去。”
第四次推开门，门里刘娘子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嘴角流下一线血痕，宿舟走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摇摇头。
刘娘子确实已经永远不会再动了。
她将最后的毒药吞进了肚子里，完美掩藏了所有的证据。
她手里捏着的是个同心结，京都流行的同心结会在上面缀满珠子，这样的款式和编制手法少见，大概是刘娘子家乡的习惯。
她今早出去，可能就是去找这个的。
刘娘子用这种方式达成了她的愿望，这一次她与冬郎是真的生随死殉，谁也不会抛弃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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