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年期限
奔驰近两个时辰,直到平断山附近才看见种宜战马,二人沿着打斗声响寻到溪边,只见种宜骑在吴革身上,拳拳落在他身上,把吴革痛得嗷嗷叫唤。
朗霁与陆进一人拉住种宜一边,把他架开。
种宜使出一身蛮力甩开朗霁与陆进。
陆进:“八郎!你冷静点!”
种宜双目赤红,面目狰狞道:“我没法冷静!”
朗霁走上前去:“来,我陪你打!”
话音刚落,种宜一拳送了过去,朗霁偏头避开,一手握住他的拳头,一手冲着种宜腋下而去。
二人你来我往,拳拳生风。
陆进跑去扶起吴革,只见他顶着一脸青紫看着打斗的二人,嘴里吐出一口血沫:“晦气!”
朗霁颧骨被打中,瞬间高肿起来,种宜也没好到哪去,朗霁把他的头夹在腋下,对着他的脸就是重重几拳,种宜跪倒在地,朗霁一松手,他整个人朝前扑去,朗霁也累得躺倒在溪边草地上。
“可以冷静了吧?”
种宜捂着脸无声哭泣:“你不知道,前些天,我七哥让我写信给我其他哥哥们,我还推三阻四……现在……即使写了他们也收不到了……呜呜……”
作为种仲平的老来子,他出生时大哥已成家,大哥家大朗跟自己也仅差半岁,平日里几个哥哥都宠着他,闯祸也帮他兜着……一下子失去四个亲人,心中的哀痛可想而知。
吴革与陆进听着心里直泛酸,瘫坐在草地上,静静陪着他。
哭了许久,太阳从东缓缓向西腾挪,种宜才稍稍平复下情绪,翻身坐了起来。
朗霁枕着双臂斜眼看他,“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还是好好想想活着的人吧,老将军的痛不比你轻。”
一语点醒梦中人,种宜这才想起自家老爹,白发人送黑发人,年岁也大了,如何承受得住!
种宜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我得去庆州……”
正此时,一阵缥缈鼓声传来,在空谷里回荡,紧接着喊杀声四起。
四人精神顿时紧绷起来,现在这边是伤的伤,残的残,如若遇到敌袭,必得交代在这里不可!何况听这战鼓声,喊杀声,敌袭之数恐怕不下百人。
朗霁瞄了眼吴革,暗自猜想是不是昨夜牛心堡的人跑来报复,毕竟他们昨夜射出的箭矢上,刻的是吴革的旗号。
“快走!”朗霁翻身而起。
四人拨转马头朝来时路飞奔逃命。
赶了半刻钟的路却不见任何人追来。
朗霁勒马而停,伏在地面上细听,皱眉道:“奇怪,怎么人没有追来?”
其他三人也勒马看着朗霁。
“许是我们逃得快!”陆进猜测。
种宜与吴革也甚感怪异。
“事有蹊跷,按理说大张旗鼓出动这么多人,不可能放过我们。”
朗霁翻身上马:“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陆进跟种宜二话不说也跟着去了。
吴革一脸不情不愿:“保命要紧,还跑回去做什么?小心误入敌兵圈套。”
三人根本没理会他说的话,一甩马鞭,甩了他一脸尘土。
吴革咳嗽出声,见四周只剩自己一人,感到有点怕怕的,于是也运马缀在几人后头。
回到刚刚的地方,却不见任何人畜,四周静悄悄,朗霁与众人对视一眼,单骑沿着陡峭山路上了谷顶,没有人影,倒是有车马辙痕,朗霁沿路寻去,只见几面破鼓被扔在路旁,捡起鼓皮摩挲了下,朗霁瞬间茅塞顿开。
及至回到原地,种宜正巧从另一边下来,递给朗霁一面旗帜,想来也是猜到了原因。
“河西家的字?”朗霁不太确定,他最近跟着元无异习射弓箭,顺带学了点羌人语言,只会说和听一些战时用语,文字倒是认不得的。
种宜摇头:“看着不像。”种宜仅会些简单的西夏文字,只因西夏文字过于繁冗复杂,实在难学得很。
赵元昊即位后便废去宋所赐西平王封号,自尊天子可汗,称帝河西一带,并命人创造西夏文字,下令“既制蕃书、遵为国字,凡国中艺文诰牒,尽易蕃书”,由此可见其拒绝向宋称臣之决心。
朗霁把旗面扯下收进怀里,打算回去问问元无异。
“怎么回事?”吴革问道。
朗霁笑笑:“虚惊一场,这群人很聪明,利用空谷传响,激扬久绝的道理,营造兵多将广的阵势炸我们,实际人数估计比我们多不了几个。”
回到军营,朗霁立马携着旗帜去找元无异。
只见元无异拿着旗帜看了两眼:“这不是西夏字,从哪儿得来的?”
朗霁便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元无异难得展颜大笑:“这是西蕃文字。”
西蕃,指吐蕃诸部族。
“上面写的什么?”
“欺南陵温。”
元无异眉弓处细看有一小伤疤,导致右边眉尾被断开,一作出挑眉的动作,便给硬朗的长相更添几分粗犷。
朗霁细细嚼着这四个字,实在猜不出具体意思。
元无异也不再兜圈子:“若我没记错的话,吐蕃目前的赞普(君主)便是叫的这个名字。”
“吐蕃赞普?怎会出现在这一带?”
元无异摇头,亦是不解。
不过既敢刻意留下旗号,想必也是个行事磊落之人,朗霁瞬间对此人产生兴趣:“你对此人了解多少?”
“不大了解,我朝与吐蕃诸部冲突不大,倒是听说这个欺南陵温本人比较亲‘宋’,而其论逋(宰相)比较亲‘夏’,但目前吐蕃实际掌权者,乃其论逋李立遵。”
朗霁摩挲着小指断截处,不禁陷入沉思。
乌云压城,蔽日千嶂,旌旗猎猎,金鼓起,马啸鸣。
西风裹挟黄沙扬在脸上,割得人生疼。
梁利甫帐下副将乌恒瑞与拓跋乙二人奉命携七千步骑兵向青涧城进发,扬言三日内攻下城池,活抓吴革。
青涧城知城事种记率诸将士守城,派遣步兵指挥使吴革与骑兵指挥使元无异领兵作战。
双方在城外十里鏖战一天,陷入胶着状态。
吴革打得甚是憋屈,对方主力全都追着自个旗号猛攻,也不知哪儿招他们惹他们了!
“这群鸟厮,看爷爷好欺负不是!”吴革一刀划向一党项兵脖子。
脚边白草被鲜血染成簇簇猫尾红。
朗霁与贺英交换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这是一场迟来的战事,可惜种宜现下在环庆路,无法亲自参与。
城内路上行人萧条,仅酒肆茶馆仍在开着,频繁爆发的战事,早已让部分边民锻炼出过人的胆色,何况只要没攻进城来,那都不算事。
顾言星与陆蕙娘正坐在馆内吃茶,耳边闻听城外传来的鼓鸣号角声,颇有种置身千军万马之感。
“四面边声,在此处喝茶,竟也能喝出荡气回肠之感,当真别有一番风味。”
望着风起云涌的天际,顾言星握着茶杯深吸一口气,摇头点评:“就是这茶,当不得好茶。”
每每喝茶便想起几年前在江南喝过的顶级阳羡,有机会定要再下江南一趟。
陆蕙娘掀开帷帽,把瑶双抱到膝上坐着,忧心忡忡看着沉沉欲坠的黑云:“这天气,怕是少不得下一场暴雨,望他们二人不要受伤才是!”
陆蕙娘说的二人正是此刻在城门外厮杀的朗霁与陆进。
顾言星重新倒了杯茶水,略吹了下,递到瑶双嘴边:“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小姑娘撅着嘴轻轻碰了碰杯沿,上次被烫到过,现在恰是谨慎过了头。
见小姑娘这可爱模样,顾言星顿时朗声笑开,捏捏瑶双的小鼻子,“小机灵鬼!哪哪都好,就是已经五岁了,说话还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陆蕙娘端起桌上的茶水:“朝光说了,小姑娘能开口讲话就成,其他慢慢来。”
“现在还小,能教则教能改则改,要不等大个几岁形成习惯,岂不是要遭良人嫌弃?”
陆蕙娘很是无奈:“这话我又何曾没有提过,朝光说他养得起,养一辈子都成。”
“人家小姑娘估计还不乐意呢,成天对着一个老汉。”
陆蕙娘愁眉微舒,笑了笑:“我们瑶瑶呀,会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才不会这般想呢。”
听见自个的名字,小姑娘捧着茶杯抬头疑惑地看着陆蕙娘。
捏了捏小姑娘头上的双丫髻,陆蕙娘温声道:“瑶儿,烫不烫?给姑姑喝一口?”
于是小姑娘吹了吹茶水,朝陆蕙娘高举茶杯:“啊……”
“哎哟,我的心肝宝贝哟,可真会疼人。”陆蕙娘紧紧把小姑娘抱在怀里,亲亲她的额头。
顾言星从袖口掏出一只紫竹笛,递与陆蕙娘:“这是师弟的祖父当年亲手所制,师弟把它落在道观,待他回来,你交给他吧。”
竹笛颜色深沉,触手光滑温润,由于保存得当,笛身并无开裂,只有竹节处因常年使用稍有磨损,蕙娘按了按笛孔,问:“怎么不自己亲手交给他?”
这只笛子曾是朗霁最心爱之物,日日都要吹上一回,小师弟曾偷偷拿了它去显摆,被朗霁发现揍得鼻孔直冒血。
按理是不可能落下的,只有一个理由,他并不想带上它,至于为何不想带上,无非是……睹物思人……亦或是心中有所怨怼……
东西何辜,喜欢十几年的东西,不可能一下子就放下。
“没办法,一想到师弟只剩九根手指头……我心里便难受得紧,还是由你来交给他吧。”
陆蕙娘便不再说什么,把竹笛收下,待朗霁回来再交给他,只是……
“打了一天,也不知何时能鸣金收兵?”
“快了,只要雨一下,对守城一方更为有利,党项那边撑不了多久。”顾言星掐指一算:“不出一刻钟。”
陆蕙娘一听这才跟着安下心来。
顾言星提起茶壶给蕙娘杯子里重新添了茶水,又给自己添了点:“我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你可要随我一同回去?”
“明日便要走?怎地如此快?”
“这边采买得也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你意下如何?”
蕙娘犹豫不决地看着怀中小姑娘,半晌才下定决心:“我早晚会回京,但不是现在,我回去了,小姑娘要怎么办?朝光一个糙汉子,整日待在军营之中,如何能把孩子照顾好?所幸这孩子与我有缘,便先带着,直至她长大吧。”
“孩子可以请有经验之人看顾……还有时间,你可再仔细考虑。”
“我考虑清楚了。”
看着柜台之后忙碌算账的掌柜,跑前跑后递茶送水的跑堂,过往歇脚的客商,忽然就觉得这边境竟比京城更好,更加具生活气息,更加安心,就连刀光剑影都是明面上的,不像繁华的汴京城,杀人不见血。
“这里挺好,容我安安静静待个十年吧……”
十年后再回京城。
既然蕙娘不愿意,顾言星也不再勉强,总归京城里也是些不好的记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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