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明心意
那日城外一战,下起雨不久后乌恒瑞便鸣金收军,下雨不仅阻碍视线,更会加重士兵的伤亡,若伤口得不到妥善处理,一道小小的伤口感染后便会夺走一条勇士的性命,无奈之下只能暂时退兵。
贺英与元无异回去后一经清点兵力,才发现少了朗霁一行二十余人,经吴革一番解释才知朗霁最终去向。
三人待雨停后立马整顿部分兵马,带队出去寻他,却始终无果,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天,只寻到几具宋兵与党项兵的尸体,三人心中越发沉甸甸的。
尤其是吴革,内心自责愧疚无比,始终认为朗霁是为了救他才豁出了性命。
今日又分别带着一小队人马出来搜寻,三人认定了一个道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贺英深入到蜉蝣山南面,发现前方山林掩映处,有快马疾驰而来,贺英警惕起来,抬手示意手下众人安静。
只见朗霁一行人骑着十几匹马,身上仅着单衣单袄,个个嘴唇青紫坐在马上,看见贺英时脸上皆绽开笑容。
带着死而复生的意味。
贺英扔掉手中□□,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皮袄给朗霁披上,其他士兵也学他这般,脱下皮袄给战友穿上。
“你小子,真命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原来朗霁在寺庙发现铜钟时,脑海忆起前头“欺南陵温”一事,于是有样学样,令几名士兵站在高处,举着钟不停怒吼,声音透过铜钟瞬间被放大无数倍,而他则跟陆进带着剩下的战友从山坡俯冲而出,打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拓跋乙果然中计!以为朗霁援军已到,才敢跟自己正面对抗,在又折了几条兵力后,带着剩下的人灰溜溜而逃。
朗霁立刻收手,带着自己的人往相反方向快马离去。
捂着臂上伤口,朗霁回首望向身后的蜉蝣山。
这辈子像条狗般被人追着满山撵的经历,一次足矣。
朗霁坐在床板中,军医正在处理其右臂上的伤口。
“伤口已经发炎,需要把腐肉刮掉才能上药。”军医对着朗霁说道,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成,你尽管上手。”
再疼能比十指连心疼?
贺英吴革等人围在一旁,听朗霁说着蜉蝣山中经历,时不时询问几句,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朗霁越发觉得好笑,又不是小孩子,还得人安慰不成,同时心里又暖呼呼的。
可惜入了夜,还是浑身滚烫发起高烧。
陆进拽着军医周宁急匆匆赶到营帐,周宁伸手探了探朗霁体温,又掰开他的眼睛看,伸手按脉,良久才捋着胡须道:“药已经用了,接下来如何,只能靠他自己扛,扛得过则生,抗不过来……”
周宁摇了摇头,余下的话不言而喻。
陆进大力抓住周宁的双臂:“你继续用药,名贵的都用上,钱不是问题!”
周宁罢手:“药需对症,不是好药就成,能用的都用了,老叟无能,剩下的就看他的求生意志了……”
贺英与元无异架着陆进来到桌边,劝慰道:“冷静一点!你信不过他吗?”
“自是信得过的。”
陆进挣脱开二人,走到木盆旁边,重新拧了块布搭在朗霁额头,“你说你肩上担着许多责任,轻易死不了,我相信你不会被区区小伤所打败……还有瑶双小姑娘……如果再也见不到她家朝光,小姑娘该有多伤心……”
陆进等人的身影声音在眼前在耳旁悠悠荡荡,恍恍惚惚,身上沉重非常,朗霁似是努力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反而使出一身汗来。眉头紧皱,似是陷入一番幻境,境中光怪陆离。
一会儿是母亲面目表情地说:“你不是我儿……”
一会儿是傅年手中抱着他自己的头颅放声哭诉:“我死的好冤呐……凭什么……凭什么……”
……
朗霁瞬间惊醒,冷不丁一双大眼睛近在咫尺,吓得他立马坐了起来。
瑶双本来趴在他身上正使劲扒拉他的眼皮,被他这么一撞,顿时四脚朝天摔在床侧。
朗霁赶紧伸手把小姑娘捞了回来,不防牵扯到伤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陆蕙娘正端着药掀开帘帐,见状赶紧把手中的碗放到桌上,腾出手去抱瑶双:“终于醒了!谢天谢地!”
小姑娘被撞得一脸懵,半晌还未回过神来。
朗霁伸手去捏她的脸蛋:“我怎么了?”
“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真真要把我们吓死!快,把药喝了。”陆蕙娘把药端了过来,送到朗霁手中,“温度刚好。”
接过碗几口吞下肚,见小姑娘眼睁睁望着自己手中的碗,像是在看什么好吃的,朗霁砸吧砸吧嘴,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真甜。”
瑶双扶着朗霁膝盖站了起来,凑到其跟前:“给我一口,尝尝。”
朗霁把碗凑到瑶双嘴边,喂了点药渣给她,小姑娘舔了舔,苦得她一把将碗打翻。
朗霁放声大笑,笑声却不如平时中气十足。
陆蕙娘无奈至极,表示无法管床上两个“小孩子”,俯身去捡药碗。
黑瓷碗在地上滚了几圈,被刚入帐内的陆进拾了起来,递与陆蕙娘:“给。”
受不了他炽热的眼神,垂眸结过黑瓷碗,陆蕙娘默默走出营帐。
刚踏出营帐,陆蕙娘捂着剧烈跳动的胸口,深深呼出一口气,糟糕呀……
陆进怔怔望着陆蕙娘的背影,直到被门帘挡住,才垂头收回目光。
“去,把你进叔的眼珠子捡起来,别踩坏了。”朗霁勾了勾小姑娘的下巴道。
陆进也不理会他的调侃,径直走向床榻。
“叔,眼珠子!”瑶双指着陆进的眼睛咯咯笑起来。
陆进摸摸瑶双的头发:“乖,不要听他胡说。”
另一只手伸向朗霁额头:“烧已经退了。”
“蕙娘跟小姑娘怎么来了?”
陆进给自己到了杯茶水:“那天城外战事了后,久等不到咱们去报平安,来营中打听才知我们出了事,直到前天归来后我派人去报了信,她还是放不下心,这才抱着瑶双过来照看一二。”
“我既已醒来,便让她们回去吧,军营非女子可久待之地。”
陆进饮完一杯茶,点点头:“我这就去跟她说。”
“六郎,”朗霁唤住陆进,“你心中如何想的,不要藏着掖着,敞开心扉跟她谈下,蕙娘经历的事情你也知道,如果你不开口,她永远不会去开这个口!”
陆进背对床榻,朗霁亦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顿住片刻,轻轻“嗯”了一声,掀开门帘跨了出去。
陆蕙娘端着碗往军营后头去,陆进紧跑两步追了上去,拽着蕙娘的手臂,把她拉到后营半山腰处。
“六郎,你这是……”蕙娘攥着手挣扎。
“我有话对你说!”
天上适时飘起碎雪,轻轻落在树梢,落在山下万千人家,落在自个肩头,亦落在……心上人的唇角。
陆进定定望着陆蕙娘艳红嘴角一抹雪白,咽了口口水,见她冷得微微颤抖,试探性伸出手握住她一双柔夷。
感受到陆进带着粗粝薄茧的掌心,蕙娘心尖一颤,忽地意识到这双手是多么有力温暖,他已经不是少年郎了,是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
陆蕙娘不再望着山下千帐白顶,转而正视起站在身旁的男人,一寸一寸审视他的五官,诚然当不上美男子,但其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一双剑眉浓墨重彩,是很硬朗的长相,这便是老人口中经常念叨的“痴情郎”长相吧。
陆进被看得气血上涌,所幸黝黑肤色把微红的脸遮挡得严实,不泄露他心底一丝一毫紧张。
他原本还在纠结要不要把心意挑明,这次朗霁发高烧昏迷不醒让他憬然有悟,假若哪天自己也出了事,那这份未宣之于口的心意定将成为此生最大遗憾,自己就算死也死不瞑目啊!
“蕙娘,我……我心悦你……我……”
未尽的话湮灭在蕙娘的指尖,只见她温柔地笑了笑:“够了,不用再说了,我懂的,我都懂,但是我不能……”
陆进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我从第一面见你就……就喜欢上了!我未婚你未嫁……”
陆蕙娘摇头。
“你信我,我会对你好,好一辈子,我要娶你当我的娘子,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
陆蕙娘惨笑:“你不懂,我们不可能的!”
陆进见她斩钉截铁道出这样决绝话语,紧张得开始语无伦次:“怎么不可能?你看咱们都姓陆……或许上辈子就是夫妻……”
陆蕙娘突然痛哭出声,她紧紧抓着陆进的衣领,想起真正的理由,眼里恨意毫不掩饰:“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你知不知道啊!我这里……”
蕙娘指了指自个的肚子:“曾经怀过一个孩子,被那大娘子叫人硬生生打落!三个月啊……胎像已稳了……这还不够,她还叫人给我灌藏红花……大夫说我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孩子的……”
陆进一脸震惊,一想到蕙娘受的这些苦,心中哀痛不已,把她扯进怀里紧紧抱着,偷偷亲了亲她的发顶,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陪你去看大夫调理身体,即使真的没有孩子也不要紧,我也没万贯家财要继承,你要实在喜欢孩子……战乱下的孤儿何其多,咱们领养一个……一群都可以……”
陆蕙娘窝在他的怀里痛哭,汲取这仅有的一点温暖,这点温暖足以支撑她苟延残喘下一个十年:“为什么不早点出现……为什么……”
“是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刚学会走路就得去找你,好好保护你不受伤害!”
被这句话闹得,陆蕙娘差点笑出鼻涕泡,自觉丢人,用手帕挡住脸,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谢谢你,六郎,你很好,但我不值得,你去找个清清白白的小娘子渡过这一生吧。”
陆蕙娘现下内心仇恨盖过所有男女□□,她想着有一天总要回到那繁华若梦的汴京城,一切不幸从那里开始,便在那里消亡吧,因此她不想耽误任何一人。
见陆蕙娘抹干眼泪转身要走,原以为她接受了自己的陆进,扶着额角忽地痴痴笑起来:“我不会放弃的,我要你,只想要你,别的我都不要!”
陆蕙娘身体僵了下,随后恢复如初:“随你便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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