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宋容书手腕上的表一路转到下午三点,太阳仍旧挂在天上散发温度,南方哪怕到了秋天也是闷热,体会不到北方的秋高气爽。
贺飞星有些后悔穿卫衣出门,厚实的布料贴在他的后背上,和太阳底下被蒸热的空气相得益彰,热得他满头大汗。
比起贺飞星,宋容书看起来要凉爽得多,大概是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他站在贺飞星身边,脸有些红,但没出汗。
眼见着余叔和车回来的时间遥遥无期,宋容书偏头看了热得满头汗的贺飞星一眼,问:“要不我们换个地方等他?”贺飞星闻言垂下眼睛看他。
他的睫毛很长,眼睛垂下来的时候显得浓密异常,贺飞星去看宋容书,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他半敞着的衣领里。宋容书露在外面的皮肤和他的脸颊一样被太阳晒得有些泛红,贺飞星很快别过眼睛,说行。
“去哪?”宋容书又问,“我对这边不是很熟。”
贺飞星扯了扯衣领,让风从领口灌进去,卫衣随着他的动作被整个扯起来,紧贴在背上,勾勒出少年极具力量的腰部线条。宋容书站在他旁边,目光落在贺飞星露出来腹肌和腰线上。
“这附近有个少年宫,你知道吗?”
“不知道。”宋容书盯着他的腰看。
贺飞星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发现宋容书的目光流连在他露出一截的腹肌上,连忙抓着衣角往下扯。
“你上次的伤还没好?”宋容书问。
贺飞星的胯骨上还有一道很浅的淤青,整体呈长条形,看着像是被什么抽出来的。贺飞星扯着衣角,听见他说话又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捂住淤青的位置,说没事。
宋容书没再说话,贺飞星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来缓解气氛,因为宋容书不笑了。他和宋容书见面的次数不多也不少,但宋容书总是笑得亲切又和善,让人心生好感,无法拒绝。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已经想到了一百个能让人在三伏天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冷笑话,然后,贺飞星假模假式地清了清嗓子,说:“那少年宫离你家不远。”
这是实话,少年宫就在去别墅群的必经之路上,贺飞星说着又补充:“如果待会儿还没人来接你,我可以送你回家。”
宋容书指了指他只安了个歪歪斜斜挡泥板的自行车后座,问:“用这个送我回去?”
贺飞星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宋容书笑起来:“行了,去少年宫看看吧,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
他说完就率先往前走,贺飞星推着自行车匆忙追上,颇有些惊奇地问:“你没去过少年宫吗?”
“没有。”宋容书摇头,“三区没有这种地方。”
三区是整个河春的中心,到处都是直冲云霄的高楼大厦,像井格般被规划得方方正正,就连绿化带里的树木枝丫生长的角度都被人精心设计过。
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就像是金钱流通运输的中枢和咽喉,绝对不允许有任何无法创造高额经济价值的建筑存在。
贺飞星点点头,又问:“你在三区长大?”
“是。”宋容书也觉得有些热,尽挑着没太阳的地方走,“出生之后都在三区。”
“那怎么突然转学来这边?”
宋容书的脚步慢了下来,但很快又恢复原状。他看了贺飞星一眼,说:“我祖母最近身体不大好。”
贺飞星还想说些什么,但宋容书比他更快,他伸手遮在额前,眯起眼睛往前看,问:“还有多久能到?”
“很快。”贺飞星的思路又被他带着跑。
两人很快走到少年宫,白色的建筑伫立在太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光。用砖头垒起的围墙外沿脱落了不少,露出里面一层一层堆叠起来的红砖,像树下的叶影一样斑驳。
少年宫的外观看起来有些年头,设施也颇为老旧,檐下的角落里残留着没铲干净的青苔和雨水渍,还有生锈的钢筋留下的发黄发黑的锈迹。
宋容书瞥了一眼院子里已经褪色开裂的红色塑料马,觉得都不需要小屁孩坐上去,随随便便来阵风就能让它寿终正寝。
所幸少年宫的内部环境还算不错,贺飞星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冷气就张牙舞爪地扑上来,隔着件卫衣冻得他一身鸡皮疙瘩。
宋容书被那冷气吹得咳嗽了两声,贺飞星听见动静回头看他。
“我没事。”宋容书清了清嗓子,目光开始在少年宫的大厅内打量。
十一区的少年宫不算荒废,但的确不如从前,当孩子们在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囿于各式各样的电子产品的时候,一些朴素纯真的回忆也开始悄悄地被时代潮流所抛弃。
现在少年宫的常客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有的带着尚且年幼的孙子女外孙子女,有的拄着拐杖孤身一人。他们或站或坐,或和相熟的人聊天,或独自坐在阅读区看书,少年宫褪去了昔日沸腾的热闹,在远处于山脚的十一区构建出一个安静的异类乐园。
贺飞星和宋容书在一楼的阅读区找了个空位坐下,这里的藏书就像这里的装潢一样老旧,许多年都没有更新过。小学必读的一百本书和十万个为什么一起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封皮老旧,因为过度翻动而微微有些开裂。
宋容书的目光在一排注音删减版的《简·爱》《假如给我三天光明》《鲁滨逊漂流记》之间逡巡,看了半天后终于放弃,靠着书架闭目养神。
他的呼吸声有些粗重,给人一种呼吸困难的感觉,贺飞星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急促的呼吸,还有混混们来收保护费那晚他握在手里的药剂,猜测宋容书可能有什么肺部的疾病。
不久后,宋容书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贺飞星百无聊赖,四下看了看,意外地在旁边没人的桌子上看见了一本摊开的高一化学习题册。
他轻手轻脚地把那本习题册拿过来,翻了两页,目光在一道填空题上停住。他觉得这题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答案,就在这时,旁边的宋容书突然道:“还原剂。”
贺飞星一愣,回头看他,问:“什么?”
宋容书伸手指了指题干给的化学方程式:“反应后铁的化合价升高,被氧化,是还原剂。”他说完,又看了贺飞星一眼:“你不会?”
贺飞星僵在原地,不知道是被宋容书那句轻飘飘的“你不会”羞辱还是如何,宋容书的目光在他手里的习题册上逡巡,又问:“你在做高一的题?”
十月国庆假期的某天下午,贺大校霸的骄傲终于在此刻被宋大学霸彻底击碎。
不仅贺飞星,宋容书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他盯着贺飞星看了一会儿,眼神颇为复杂。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处变不惊平易近人的模样——因为他想起了贺飞星的月考成绩和他在排行榜上的位置。
一股让人尴尬又令人沉默的气氛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贺飞星手里抓着那本化学习题册,从他双手的用力程度来看,如果这本册子是他的,那么接下来应该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所幸贺飞星虽然成绩一塌糊涂但却难得的有自制力,他兀自冷静了一会儿,旋即不耻下问道:“这题呢?”
宋容书瞄了一眼:“还原剂。”
贺飞星:“为什么?”
宋容书:“化合价升高,被氧化。”
贺飞星:“为什么不能降低?”
宋容书:“因为高中化学里的金属元素没有负价。”
于是余叔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副贺飞星认认真真坐在少年宫阅读区的小桌子上听宋容书压低了声音给他讲氧化还原反应的情景。
宋容书的语调不徐不急,保持着一个贺飞星正好能听明白并且记住的速度,同时他的声音很温柔,在贺飞星屡次就同一个问题提问的时候也没有烦躁和不耐。
贺飞星第一次觉得自己成绩差应该归责于老师,而不是他自己。
太阳已经往西边倾斜,挂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之间,在单向玻璃上映出刺眼的光。贺飞星把宋容书送出少年宫,轿车停在院子外面,余叔站在车边,手臂上比下午来的时候多搭了一件外套。
晚间有风吹来,院子里的塑料小马在风里前后摇晃,底部生锈的金属因此而发出难听的嘎吱声。宋容书示意余叔稍等,然后问贺飞星:“我说明白了吗?”
他问的是“我说明白了吗”,而不是“你听懂了吗”,这样的交流细节让贺飞星觉得很舒服,他点点头,说你课讲得很好,宋老师。
宋容书当然不会为被那句略带揶揄的“宋老师”脸红,他点点头,又笑着说:“你以后如果有不懂的题目随时都可以问我。”
贺飞星乍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你以后如果有不懂的题目随时都可以问我。”宋容书又重复了一遍。
“我会不会打扰你复习?”
“不会。”宋容书说,“我不参加高考,会申请国外的学校。”
贺飞星被这句话噎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问了句废话。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张善说的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他妈人和猪之间的差距都大。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有些失落,也有些闷闷不乐,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和宋容书互相道别,目送宋容书上车,然后看着那辆黑色轿车缓缓启动,朝着山上的别墅群开去。
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天边已经擦黑,不少熟面孔按时前来,祝琪在一片搓麻将的哗哗声里炒菜,听见动静,喊了他一声。
坐在里面柜台后面的祝瑶听见声音,有些匆忙地站起身,走到门口,正好碰上停好车进门的贺飞星。
“星星,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贺飞星上午的时候和他妈说尽量早点回来,现在看见他妈脸上的担忧觉得有些心虚,盯着脚下的运动鞋道:“和同学去少年宫了,他帮我补习。”
祝琪正好端着盘菜出来,哟了一声,说你坟头烧报纸糊弄鬼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能去少年宫学习。
贺飞星朝着他妈耸耸肩没说话,祝瑶笑起来,让他去洗手吃饭。
吃完晚饭,贺飞星冲了个澡坐到书桌前,从他那一沓二手试卷和习题里翻出一套化学卷子,咬着笔头开始尝试做题。
下午的时间他是真没浪费,目前做了几题初见成效,贺飞星颇为雀跃。然而好景不长,他接着往下,不出所料卡在一道判断化合价的题目上。
他翻了答案也不得要领,无奈之下只能把题目拍照给宋容书发消息。
有不懂的题目随时可以问是宋容书下午亲口说的,被贺飞星确认又确认,总不可能是客套话。果不其然,贺飞星的消息刚发过去不久,宋容书就打了个电话过来。
贺飞星匆忙翻出耳机接听,宋容书在电话那边仔细把题目和考点讲了一遍,然后问:“你现在在做题吗?”
贺飞星唔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宋容书又道:“我这段时间常去市立图书馆,你明天白天有空吗?有空的话带着习题过来吧,我给你补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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