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056
这一路堵了两个来小时，等贺飞星随着拉了好几公里长的车队缓缓驶下高架桥、好不容易开进三区地界的时候，车内电子屏上的时间已经显示晚上十点。
宋容书闭着眼睛坐在副驾上，也不知道睡没睡着，他的鼻尖和眼角还有些红，看上去脆弱又可怜。贺飞星借着等红灯的空当把空调温度调高，又伸手把他敞开的外套拉拢，宋容书抖了一下，很快睁开眼睛，茫然地望向他。
“下高架了。”贺飞星把他敞在一边的外套盖回他身上，让他自己把扣子扣好，“想吃什么？”
宋容书低着头扣扣子，一个一个，磨蹭得要命。贺飞星看他那副慢吞吞拖磨时间的样子就知道他还不能很快适应他们之间刚刚修补好的关系，轻轻笑了一声，在绿灯的亮光下打着方向盘往左走。
“不说话我就自己做主了。”
在车拐过十字路口、拐角处标识牌的反光从他们眼底闪过的时候，贺飞星听见宋容书很小很小地应了一声。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街边不少饭馆餐厅都在打扫卫生准备打烊下班，在马路牙子上卖零碎玩具气球的小贩也骑着三轮车回家，秋夜的风从远方吹过来，卷起一地的落叶，又很快被颜色鲜艳的环卫工人扫走。
贺飞星把车往大学城开，宋容书缩在副驾里，不停地用手指去摩挲掌心里的空纸杯，贺飞星看出宋容书很紧张，心中又腾起小小的雀跃。
他现在知道了，原来不是只有他会在见宋容书的时候感到紧张，原来宋容书也和他一样，原来不管什么人在喜欢的人面前都要紧张。
早就过了下班时间，大学城附近多是散步聚会的学生，很少有老师的车，贺飞星放缓车速，空出一只手，伸过去握住了宋容书放在安全带扣边的手。
他们十指相握，宋容书明显愣了一下，贺飞星感觉到掌心里的手冰冷而僵硬，他把宋容书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地揉，指腹在白嫩的手背上摩搓，没过多久，他看见宋容书的耳尖泛起很浅的红色。
贺飞星笑起来，宋容书听见他的笑声，立马把已经被揉得温热的手抽回去。
“好好开车。”他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窗外。
贺飞星把车停在美食街前面的口子上，宋容书看了一眼车窗外热闹的街市，又对准备下车的贺飞星说：“你把口罩和帽子戴好。”
“好。”贺飞星抬起右手在太阳穴边上比划了一下，摆出一个“遵命”的姿势，又重复了一遍：“好。”
他戴上口罩帽子，把自己遮得很严实，然后推门下车，从车头前绕到副驾驶门边，伸手给宋容书开门。
贺飞星借着衣袖的遮挡紧紧握住宋容书的手，他站在车门边，把宋容书整个人都遮住。贺飞星拉下口罩吻宋容书的嘴角，像高中时偷偷谈恋爱的情侣一样，趁着课间躲在角落里拥抱、接吻。
“星……星哥！”
宋容书被迫仰头承受这个温柔又强势的吻，贺飞星一手抓着外套把他裹起来，一手搂住他的腰，将他禁锢在怀里。宋容书觉得有些缺氧，他用力在贺飞星的胸前拍了两下，好不容易才要来一个喘息的机会。
贺飞星低头看他，笑着问：“叫我干什么？”
宋容书的脸颊泛着红，不知道是因为车内空调温度太高还是别的什么，他好不容易顺匀气，刚想说话，听见贺飞星的问句后又卡了一下。
贺飞星笑着等待他的回应，看见宋容书的嘴唇嗫嚅了两下，然后说：“我想吃那个乌冬面。”
他有些尴尬地仰头去看贺飞星，贺飞星也是一愣，随后低头笑起来，跟他说好。
他牵着宋容书往美食街上走，每个城市的大学城附近都有这样开满了速食店、快餐店的街道，十点多正是吃夜宵的时间，春大和周围几个大学的门禁时间都是晚上十二点，这会儿外面还有不少人。
卖乌冬面的小餐馆已经在这条街上开了十年，他们还在读大学的时候这家店就在这里了，七年来周围的餐厅饭店转租的转租关门的关门，唯有它屹立不倒。
餐馆的老板是个日本人，说中文时口音很重，常常惹人笑，贺飞星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让宋容书坐下等他，然后独自去门口的柜台点单。
出国后宋容书就很少来这样的街边小店了，他坐在角落里，偏头去看窗外的街景。一对又一对的情侣牵着手来回经过，他托着下巴，想七年前他和贺飞星是否也是这样。
他对以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他觉得他们一定和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样，亲密、相爱，眼睛里都是彼此。
贺飞星很快回来，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后才放心地摘下口罩，呼出一口气，坐在对面盯着宋容书笑。
他心中的雀跃溢于言表，这么多年来贺飞星从来没有比此刻更加高兴，他庆幸他们殊途同归，并且期待着能和宋容书一起讲他们来时的路。
宋容书让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无法像贺飞星一样在短时间内接受、让他们的关系迅速恢复到同以前一样，他垂下眼睛，盯着餐桌上没擦干净的油渍发呆，下意识地去咬嘴唇上的死皮。
他觉得尴尬极了，贺飞星就像只拼命想要讨好主人的小狗一样冲着他笑，巴巴地守在他身边。他想，如果贺飞星有尾巴的话，那么现在他的尾巴应该已经摇得人眼花缭乱。
对面的烧烤摊门庭若市，同寝室的男生坐在一起喝啤酒吃烧烤，吵嚷又热闹，反倒衬得他们这边孤单又冷清。乌冬面店里只剩下几个客人，清闲的老板很快端着面过来，贺飞星自然又熟练地把没有葱丝的那一碗换给宋容书。
宋容书干巴巴地说了声谢谢，又把目光转向窗外，他能感受到对面传来的灼热视线，贺飞星看他的眼神就像发现了财宝的海盗一样狂热。
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他还没有做好面对七年后的贺飞星的准备，而贺飞星已经当着他的面剥掉了自己的外壳，把最柔软的一面展露给他看。
宋容书不知道该怎么和贺飞星相处，这样陌生的感觉让他感到迷茫和无措。他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很少会表现出如此的踌躇和瑟缩，唯有贺飞星会让总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宋容书感到无奈。
一餐饭吃得枯燥又无味，宋容书低着头吃面，没表情也不吭声，只会在贺飞星给他倒茶的时候小声说谢谢。到了后来，贺飞星的热情大概也被他这一盆冷水浇灭了，看向他的次数越来越少，宋容书放下筷子，感到对面灼热的目光消失了。
他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杯喝茶，借着茶杯的遮掩懊丧地叹气，又偷偷去看坐在对面的贺飞星。
贺飞星很快吃完碗里的面，抬头问他：“饱了吗？”
宋容书点头，下意识地别过眼神避免和贺飞星对视。
他们一起走到门口结账，作为最后的幸运客人被老板送了一份章鱼烧，贺飞星拎着章鱼烧开门，等宋容书先出去，宋容书闷着脑袋快步走到门外，又低声说了句谢谢。
贺飞星说没事，和他并肩往回走，他们的手偶尔碰在一起，但谁都没有主动握住对方。
宋容书觉得贺飞星生气了，他悄悄抬眼去看贺飞星的脸色，发现他面无表情，锋锐的五官在秋夜的风里显得异常冷硬。贺飞星一定生气了，他想，生我太冷漠的气。
意识到这一点的宋容书轻轻碰了碰贺飞星垂在他腰侧的手，引得贺飞星转头看他：“怎么了？”
想说的话到嘴边又被咽下去，宋容书咬了咬嘴唇，临时改口说：“你没戴口罩。”
“哦，忘了。”贺飞星低头把口罩戴上，继续往前走，他的手背从宋容书的手背上擦过去，宋容书感觉到那块地方正在升温、很快开始发热。
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在今晚降成了负数，因为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贺飞星不生气，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贺飞星哄好。
精明又狡猾的宋总难得吃瘪，但他又很快做出决定，认为自己必须在回家前把矛盾解决，于是他对贺飞星说：“我想喝那个。”
贺飞星循着他的指示看见一家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打烊的奶茶店，皱眉道：“不行，太甜了。”
宋容书啊了一声，扁了扁嘴，有些沮丧：“可以点无糖的吧？”
他听见贺飞星叹了一口气，然后问他：“真的很想喝吗？”
“嗯。”宋容书小心翼翼地点头，像个恳求父母买心仪已久玩具的孩子，“一小杯就可以了。”
贺飞星拿他没办法，只好妥协：“等着。”
宋容书乖乖等着，觉得贺飞星在生气的时候还愿意哄他也算是一大进步。
他站在路边看贺飞星的背影，贺飞星太高了，一米九的身高让他不管在哪里都引人注目，就这短短一路已经有几个女孩上前问他要微信。宋容书看着他一一拒绝，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意，但注意力又很快被旁边的争吵声吸引。
一对情侣从街道的另一边走过来，女孩闷着头快步走在前面，男孩追在后面叫她，惹得整条街上的人都往这边看。
宋容书也看，看见那个男孩跑了老远终于追上自己的女朋友，拉着她低声道歉。女孩愤愤地转头不看他，但脸上的表情却随着男孩的话不停地改变，最后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男孩又说了些什么，她这才点头，和他一起往前走。他们从宋容书身边经过的时候，宋容书看见女孩拢了拢肩上明显不合身的外套，别扭地问：“你冷不冷？要不你还是穿上，我不冷。”
男孩穿着件白短袖，也笑着说我不冷，然后用力抱住了身边的女孩。
没过多久贺飞星买了奶茶回来，拍了拍正盯着那对情侣出神的宋容书，说好了，回去吧。
宋容书乖巧地点头，然后眼巴巴地看他手里的奶茶，贺飞星无奈，拆开吸管往奶茶里戳，吸管戳破塑封面的时候发出很响亮的声音，然后他挡开宋容书伸过来要接奶茶的手，亲自把奶茶送到他嘴边。
宋容书觉得他的心也像奶茶的塑封口一样被戳了一个洞，酸涩和暖意从里面汩汩流出来。
周围有不少人被贺飞星拔群的身高吸引了注意，都朝他们这边看来，宋容书觉得有些别扭，但他又想起刚才的那对情侣，在很短很短的纠结后迅速地就着贺飞星的手喝了一口，然后皱着眉头说好甜。
“说了很甜。”贺飞星在他耳边说。
宋容书向后缩了一下，尴尬地不停咂嘴，残留在嘴唇上的奶茶又濡进嘴里，散发出甜味，他盯着地砖缝，小声说：“你喝吧。”
贺飞星低头看他，故意道：“哦，你剩下不要的就扔给我啊？”
“那，”宋容书又把目光从地砖缝上移到自己的鞋上，“那丢了吧。”
贺飞星笑起来，端起手里的奶茶吸了一大口，然后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边走边说：“行，我喝。”
他揽着宋容书回到停车的地方，宋容书一直闷头走到副驾驶门前才停下，然后他突然转身，问：“星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贺飞星伸手在他的后脑勺上揉了一把，“没生气。”
“你生气了。”宋容书笃定道。
贺飞星垂眼，看见他无处安放的双手正在紧张地揪自己的外套，大概明白了宋容书这股莫名其妙的不安来自哪里，又高兴又无奈，道：“容容，真的没有。”
宋容书眨了眨眼睛，不确定似的，犹豫了一会儿后才慢吞吞说：“有吧。”
“没有，真的。”
“对不起。”宋容书突然说道。
贺飞星讶然，他往前走了一步，走到离宋容书很近很近的地方，低声问：“怎么了？”
“我惹你不高兴了。”
“我为什么不高兴？”
宋容书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又低下头不看他，过了一会儿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因为我说喜欢你，我爱你，但我的声音太小了，喜欢也太小了，爱也太小了。”
贺飞星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很久，他突然伸出手，把宋容书整个抱进怀里：“没关系，我可以凑近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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