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星期三早上,尹见素是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
这场大自然的和谐交响曲以3d环绕的质感,渗进卧室,钻进她的耳膜。捎带着携来一层凉意——夏日的温度总是这样飘忽不定。
听了一会儿,尹见素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帘子。
适应光线后,她透过氤氲一团水汽的玻璃,看向外面的景色。
远方的建筑雾蒙蒙一片,铅灰色占据了视野的大半江山。
尹见素又从桌子上扯来一张纸,擦干净窗户,透过不规则的圆形往外望去。
她住六楼,可以看到外面一株高大樟树。
雨势汹涌,但那颗樟树在瓢泼风雨中竟然纹丝不动。
尹见素来了兴致,盯着这株苍绿大树直打量。
过了一分钟,它抖了抖树梢。
又过了一分钟,它矫揉造作地摇起整棵身姿。
尹见素想起了爱因斯坦对量子力学的那句经典调侃——
当没人看月亮的时候,月亮就不在那里了吗?
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之交,量子力学横空出世,与经典力学展开了惊心动魄的决战。
那时候,作为相对论的创立者,爱因斯坦对这个激进的理论颇为反感。
然而,即使放到今天,量子力学的基本思想也依然反直觉得让人难以置信。
微观世界中,量子处于不确定的叠加态,“观测”可使其坍塌成确定态。
尽管绝大多数人无法理解,但前半句话依旧成了每个理科生都知道的物理学常识。
不过,如果在宏观世界里,亲眼目睹了这种不确定性,效果还是有点儿惊悚的。
窗外这棵樟树,原本稳如泰山地静立于滂沱大雨中。当出现一双眼睛观察时,它才装模作样地伸展枝干。
看起来就像一场虚拟游戏,为了节省内存,当玩家没进入相关场景时,地图并不会加载出来。一旦有玩家进入,它才会调出相应的数据。
客观来讲,这棵树的伪装本领还不赖。
人的双眼能够清晰看到的物体只占整个视野的不到百分之十,剩下的区域都依靠大脑彪悍的想象能力来进行填补。
所以,这棵树最先抖动的并非那些处于焦点中央的叶子,而是旁边的枝干——试探性地晃了晃身子,左右摇摆出一个小小的幅度,再慢慢带动焦点正中的那些枝叶。
最后,整棵树在雨中的运动轨迹浮夸得有点作态,树叶颤得像患上了帕金森。
换作寻常人,当然不会留意到这种小小的诡异。或者,即使留意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现在目睹这棵树的是尹见素。
她横看竖看,只觉得——这棵树的演技,实在太蹩脚了,故作姿态的傻模样天真得让人有点儿想笑。
在某种程度上,尹见素是有点儿中二的,只不过她的中二往往建立在各种炫酷的理论上。
总之,她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这个世界可能是一场模拟游戏,却没有多少惶恐——无非是“缸中之脑”的进阶版形式罢了。
人类文明已经存在数千年了,尹见素能想到的问题,前人早就提出过形形色色的猜想。从庄周梦蝶,到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最终无一例外,全沦为不可证实,也无法证伪的悖论。
留作普通人茶余饭后的哲学消遣,短暂地怀疑一下人生,再继续平凡而又琐碎的生活。
六点三十分的闹钟响起,尹见素没再忙着对一棵树挑挑剔剔,洗漱完,换上校服。
吃完早饭后,她拿着伞开了门。
客厅那几条金鱼开门声被惊动,摆了摆尾巴,漾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即将跨出门的时候,尹见素才想起来——今天是儿童节。
她对节日往往不太敏感,尤其是这种跟自己没多大关系的节日。
但,今年或许可以跟着班里那群幼稚鬼一起过。
周末的时候有准备礼物,被那棵做作的樟树一打岔,竟然差点忘了。
尹见素返回卧室,把礼物塞进书包里,这才出了门。
梧城的雨景挺好看的,街边的梧桐阔叶淋得光亮,城市蒙上一层烟笼的纱。
在雨声的阻隔下,车辆的喇叭声和行人的交谈声都远了不少。
美中不足的有两处。
其一,倾斜的雨丝总往校服上飘,洇湿了,黏在身上,不太好受。
其二,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前行,裤脚会不可避免地溅上零零星星的小水花。这些污迹在浅蓝色的一中校服上,得到了进一步放大。
沉浸式赏雨大概不太适合尹见素,她尽量忽略掉这些不自在感。
不过,这种雨天却没影响班上那群高中生过儿童节的高涨情绪。
尹见素把伞收进塑料袋里。刚踏进教室,就被反射着五彩光芒的泡泡包围了——有小孩把泡泡机带到班里了,正在玩大作战。
还真是幼稚。
尹见素弯起一个略带无奈的笑容,提脚走向自己的位置。
泡泡源源不断地向她涌来。
尹见素看清了上面倒映出的陆离世界,忽然被某种熟悉而陌生的体验击中。
整间教室仿佛都分布在那张透明的膜上了,随着水分子的运动而不断变幻着,旋出粉紫色的光晕。
三维的世界,清清楚楚印在那张二维的曲面上。
并且,每个泡泡上的画面并不完全一样。
教室闹哄哄的背景音忽然变得很远很远,如同远山萦绕的薄雾,朦朦胧胧。
意识海深处,有什么蛰伏了许久的东西,试探着伸出触角,意图撷取她的认知。
不可名状的恐惧感在大脑中爆炸开来,留下震耳欲聋的寂静。
滔天冰冷从指尖开始,肆意蔓延,仿佛下一秒就要吞噬她。
把她拉回现实的是顾慕尘稍显急切的询问——“怎么了?”
尹见素一瞬间回过神,如同即将没顶的人在海面上抓住一艘漂浮的救生艇。
她猛吸了一大口气,胸腔起伏有点剧烈。
尹见素莫名有点儿想哭。
可她明明很久都没有流过泪了。
除了将近四年前那次。
那次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麻痹那个人的警惕。
记忆碎片飞速跳动着,快要浮出水面的那一刹那,被生生压下。
保龄球机器人看着主人果决地按下那个蓝色的金属按钮,不禁开口:“她不适合当2号。”
“蠢丫头罢了,没什么不适合的。”
“可换作其他人的话,你的计划展开得会更轻松点吧?”
穿白大褂的人听到这话,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如幽冥中盛放的彼岸花。
“早就开始了。”
根本无需特殊的技术手段。
一个人或许能拥有一点儿智慧。但一群人加在一起,就只剩愚蠢了。
傀儡也要挑硬骨头的,一寸寸折碎了,摆弄起来才有意思。
保龄球机器人好像越来越不懂主人了:“可她毕竟是你的……”
他的话被matrix的机械女音打断——
“第216次引力控制实验即将进行,请按下‘确认’按钮。”
冷冰冰的数字在巨型屏幕上跳动着,发出并不刺眼的光芒。
保龄球机器人转而提出另一个问题:“如果要建立二维世界,为什么还要寻找引力的控制办法?”
“因为……matrix从建立开始,就是双线程运行啊。”
“她的核心代码,是那个跟你打赌的人提供的吗?”
“是。”
“那个人比你还聪明?”
穿白大褂的人显然不喜欢这句话,眉头皱起来,抬起7码的鞋底朝那个圆滚滚的金属脑袋踹去,被保龄球机器人敏捷躲开。
突如其来的无名体验稀释成淡淡一抹。
尹见素近乎瘫软跌坐在椅子上,伸手覆住双眼。
贴上皮肤时,触到一片冰冷——额头上全是汗珠。
顾慕尘提了口气,凑近了些,再次唤了她一声。
数秒后,尹见素放下手,冷静了下来,回他:“我没事。”
嗓子哑得像被烟熏过。
顾慕尘紧锁眉头,扯了张纸递给她。
尹见素接过,擦了擦汗,然后才把书包从肩上取下,挂在椅背上。
“你现在的脸比纸还白。”顾慕尘眉间仍笼着担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尹见素宽慰般扯出一个笑容,但无疑太过勉强。她索性压平了嘴角,转而十指交叠,抵着额头。
“怕什么?”
“就是不知道啊。”她的话轻得几不可闻。
重新找回声音后,尹见素试图打一个恰当的比方:“感觉好像突然之间触及到了什么东西的边缘——就是那种,面对全然未知事物的恐惧。”
“这比喻好烂。”她终于可以笑出来了,但这声笑也低得几不可闻。
“语言总是在背叛人的思想。”尹见素把额头从手上移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才好,总之就是很奇怪。”
沉默良久后,她侧头,望着顾慕尘:“你有怀疑过这个世界的真实性吗?”她的双眼清亮,但说话的声音有点抖。
现在的尹见素几乎处于某种崩溃的边缘。
她喜欢进行一些没有答案的哲学头脑风暴,也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生活的世界其实是场模拟游戏的可能性——如果支配这一切的只是冷冰冰的、玄之又玄的物理定律。
但她无法接受有人妄想取代这些定律,成为规则。
顾慕尘一颗心脏悬了起来,试探地拍了拍尹见素的背,像安抚小孩子那样。
触到校服时,一阵凉意贴上手掌——她的外套有点儿湿。
尹见素卸了力,趴在桌子上,将头埋进双臂。这种与外界隔绝的姿势能够给她提供微弱的安全感。
顾慕尘也把脸枕在桌子上,凑到她旁边,低声安慰:
“‘现实’这个词语的定义本来就很空洞。”
“我们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每一种感觉,无非都归功于各种电信号和化学信号的传递。外界所有信息都要经过细胞加工处理才能被大脑最终接收。就连触觉,也隔着错综复杂的神经网络。”
“你看,我们从来没有直接接触过任何事物。意识一直被囚禁在大脑之中。”
“所以,‘绝对真实’本来就是个伪命题。”
尹见素将头转了个方向,把一双桃花眼露了出来,望着右边的少年,眸子里隔着蒙蒙烟雨。
顾慕尘有点慌,睫毛颤了颤,像蝴蝶扇动翅膀。
数秒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的意思是说……”
“顾慕尘。”尹见素打断了他的话。但声音被埋在校服里,有点闷。
他镇定了下来:“我在。”
尹见素郑重交代对方:“期末考试好好准备,我下回要认真了。”
顾慕尘怔了小片刻,浅笑着回她:“好。”
莫名其妙的话题中断得毫无声息,似戛然中止的音轨,连余音都被吞没在沙沙的雨声中。但两人心照不宣,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刚刚那段对话真的从未发生过。
顾慕尘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尹见素:“穿湿衣服容易感冒。”
“只沾了一点儿雨。”她没接。
顾慕尘直直看着她,也没收回手。
尹见素最后还是接了过来。
他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上面还有好闻的青柠味,温暖又干净。
和班上其他男孩子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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