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五
二人对着油灯聊了许久,陆令文才趴在桌上睡着。沈齐安回头看陆令容,怒意与哀怜和自责一并涌出来——他护不住沈家,也护不住她。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陆令文醒来,沈齐安对他道:“你照顾着她,我下楼去一趟。”
沈齐安出了客栈,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不知为何,他竟害怕看到她醒来,她若睁眼醒来,泪眼泫然,他该如何开口?她若决然离开,他是否要挽留?
外面天还灰蒙蒙,不远处墙角蹲着几个乞讨者,蓬头垢面,在这寒天裹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破旧棉袄,哀声求路过的人赏点吃的。
听他们在讨论:“早知道老子也和三扒子他们进江州城,起码还能吃上陆家的粥,那杂碎丢下老子就跑了。”
“哦呦,不消去,三扒子今天大早就滚回来喽,说是陆家落大难了,陆大小姐去祭奠她娘,惹上强盗,姐弟两掉下山崖,全部摔死了。”
“你莫乱讲,怕又是那寡仔编的哩。”
“是真的,三扒子几个亲眼看到陆家门口挂白了,他们回来的时候,怕遇到强盗,那几个魂都骇丢喽,现在还躺在关帝庙……”
几人哀叹可惜,沈齐安没再往下听,消息传得这样快,看来是一早备好的,不论她们是否真的死了,都要坐实这事。
正走着,乔嬷嬷领着大夫从旁侧跑来,看到沈齐安一把抓住他,上气不接下气道:“哥儿,可算找到你了。”
沈齐安看到他后面弯腰喘气的大夫,忙问:“可是令容出事了?”
“陆……陆大小姐,她不认人了!”乔嬷嬷喘气道。
沈齐安来不及问他更多,抓住大夫的手,飞一般冲回客栈。
见到陆令容,他才知道乔嬷嬷说的不认人是什么意思。
陆令容手足无措地缩在床角,躲在令文怀里哭泣不止,眼神中满是惊慌的泪水。
令文小心拍着她的背,生怕再刺激到她。见沈齐安领着大夫过来,像看到救兵一样:“齐安哥,你来了。”陆令容看到沈齐安进来,连忙往令文身后躲。
“她怎么了?”
“你刚走没多久,我姐就醒了,但除了我,谁也不认识。”
沈齐安走后,陆令文下楼去打热水,提着木桶上来,看到房门半掩,正疑心自己明明关上门的,推门进去,就看到秉诚守在床前。
令文拥到床前,陆令容正缩在床角,不让人靠近。陆令容看到令文那一瞬,突然慌张大叫,先是指着秉诚让他别过来,又抓住令文的手,躲在令文身后。
好在她还认识令文,令文请乔嬷嬷去请大夫,陪她坐在床上,哄着试探问她可还认识秉诚。
陆令容摇头,口中直道:“坏人,坏人。”
又再问可认识乔嬷嬷,陆令容缩在令文身后,探出头来,想了片刻,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疼欲裂。
大夫靠在门扇上喘气,用袖子擦掉头上的汗,排开秉诚和沈齐安,到陆令容床前去。
大夫跨着药箱立在床前:“公子,能否让老夫给小姐看看?”
陆令文闻声往旁边挪位置,想让陆令容出来。
“不要,文弟,不要,他们是坏人。”陆令容泪紧紧抓着陆令文的手臂往他身后躲,那双眼如寒秋烟雨,泪水朦胧,满是哀求地望着陆令文。
陆令文哄她:“姐,这位是大夫,你头上受伤了,大夫来给你看病,不会伤害你的。”
陆令容抱着被子缩在角落,仍是不肯出来,沈齐安走上前来,立在大夫身旁,问她:“你可还认识我?”
“你……你是谁?”陆令容眼里满是陌生和防备。
这些人好怪,全都围在她面前,她都不认识,还有那个小孩子,看她的眼神好吓人。
陆令容一眼瞧见沈齐安身后的秉诚,吓得用被子蒙住头,大叫:“坏人,强盗。”
沈齐安顺着陆令容的反应,看到秉诚一脸无关我事的淡然,淡道:“你先出去。”
沈齐安跪到床上试图揭开陆令容的被子,她头上还有伤,这样蒙着不好,他手刚抓住被子,陆令容大叫着抓得更紧。
“令容,令容,是我,我是沈齐安,你看看我。”
令文也在她旁边叫他,安抚许久,她才肯探头出来,青丝贴在脸上,泪痕凌乱,眼眶蓄着泪水,巴巴望着沈齐安:“他是我弟弟,他是大夫,你是沈齐安,沈齐安是我什么人?”言语天真,反应痴傻懵懂如孩童,但明显要确实身边都是安全的人。
沈齐安鬼使神差脱口而出:“沈齐安是你相公。”
……
天光云影徘徊,外面鞭炮声噼里啪啦,屋子里一时间寂静下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沈齐安。
他耳根绯红,低头蹙眉:“我是你相公,不会害你,你让大夫给你看看。”
陆令容柳眉深锁,费力地思考眼前人的话,并不承认,“你是和尚。”
陆令文急了,忙对她道:“姐,你看我,我是令文,我不会害你,我们让大夫看看可好?”
陆令容没再拒绝,只是抱着被子,躲在令文身边,乖巧伸出手腕,垂在令文腿上让大夫诊脉。
等大夫收回手,令文急切问:“大夫,我姐情况如何?”
大夫抬手示意稍安勿躁,温和道,“我探小姐脉象,并无太大损伤,好生调养假以时日很快就能恢复,但观其举止,懵懂幼稚、童样痴呆,只怕是伤在头上,患了癔症。”
“癔症此症,病因多样,如外物创伤,心理刺激,家族遗留等,反应也不一而足,如遗忘症状、情绪夸张荒诞忽哭忽笑、假性痴呆,即行为幼稚紊乱,幻想出并不存在的生活过往、性情分裂如鬼怪附体等,也可能伴生瘫痪、抽搐大发、五识障碍、头痛、失眠等诸多症状。”
大夫抚着稀疏的胡须说了一堆,可面前众人并不通医理,对他所言只觉云里雾里,不明所以,沈齐安问:“那该如何治?”
大夫叹气摇头:“这位公子,我只是一个小镇的普通大夫,癔症这种病也是偶然在半册医书上看过,至于患者,小姐这还是老夫头一例,更不晓得如何医治,就算知道,也不敢贸然尝试。此病症有短暂间歇期,缓解后也有可能再发,变幻莫测,实属老夫……”大夫将袖子一甩,只得承认,“无能为力呀。”
“不过几位也不必灰心,我看她的情况,并不算太糟,你们要多鼓励她,保持镇静稳定她的情绪,让她保持愉快的心情,如此应当有利于恢复。”
“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治吗?”令文愁容满面问。
“老夫是没办法了,不过老夫在平州有位姓白的小师叔,名唤白术,他见多识广,医术医理也远在老夫之上,几位若愿意,也可去试试。”
沈齐安要来笔墨,请大夫写下白术的地址,又让他检查过陆令容头上的伤,这才送他离开。
送走大夫,沈齐安与令文一道哄着陆令容睡下。
守着她睡熟,二人坐在桌边,沈齐安将他路上听来的话告诉令文,江州城他们是回不去了。
“去平州吧。”沈齐安沉声道,“我送你们去平州找白大夫。”
沈齐安侧头看了眼已经睡熟的陆令容,许是因为她现在患上癔症,让他少了些许面对她时的窘迫,神色也不复之前踌躇,眉目清朗,主意已定。
陆令容情形如此,陆令文又难以自立,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可你不是要往京城?”
“先去平州,等治好她再去京城,左右也顺路。”稍微绕一点,也绕不了多少。先送他们姐弟去平州求医,待医好陆令容,后面如何打算让她自己决定。
令文觉得可行,看着沈齐安眉峰紧蹙,忧虑之情不减,问道:“齐安哥,你方才说……是我姐相公?”
沈齐安一愣,横他一眼,反驳道:“哄她的。”
令文失望地“哦”一声,也是,刚才那个情况,令容分明是要确认周围的人是否可信。可他摸不准沈齐安的脾气,有时候觉得他人是真好,总在他们需要的时候从天而降施以援手,对令容也照顾有加,有时候又冷漠得很,仿佛只是出于慈悲。
乔嬷嬷自听了沈齐安那话,便一直心有不安,单独找沈齐安到隔壁房间去,郑重其事问:“二公子,你打算如何处置这姐弟俩?”
沈齐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乔嬷嬷道:“虽然他们是很可怜,可你刚才那样说……奴婢知道二公子从来不喜欢陆小姐,就别说那些让人误会的话,你们不都在兴龙寺说开了么?奴婢思来想去,要真要哄她,就说她是你嫂嫂,左右她与大公子有过婚约,叔嫂之间,你可以帮着她一点,但有礼法在,不至于太过亲近,等她清醒过来,也好各走各的路,要是她认下你当相公,万一做出点什么事来,二公子你想推都推不掉!”
“再者三哥儿的反应你也看在眼里,三哥儿不喜陆小姐,毕竟一看到就能想起家破人亡的仇,你要送他们到平州,奴婢也没什么意见的,但送到平州就够了,好歹三哥儿才是你的弟弟,沈家待你不薄,老爷和大公子都把三哥托付给你,二哥儿,顾虑顾虑三哥儿吧。”
沈齐安蹙眉思量许久,淡淡应声“嗯”便离开。
乔嬷嬷看他出去,不住摇头,二公子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什么事都揣在心里,叫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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