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十万大山(2)
顾昭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中。
这不是师徒二人第一次牵手。
从前他们也常常牵着手,有时是穿过人山人海,有时是途经荒野山林。钟妙总要紧紧牵着他,怕一时疏忽叫徒弟陷入险境。
但那时顾昭只是个沉默瘦弱的孩子,如今却已成长为健壮男子,甚至能反过来将钟妙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
眼下情况紧急,钟妙垂眼看向牵在一块的手,到底没说什么。
大雾渐渐涌了过来。
那雾气如活物般顺着枝叶攀爬蠕动,转眼间便似无根海浪漫至脚下,将整座营地吞没其中。
浸入雾气后,像是被重重白纱包裹,几乎无法看见除灰白以外的颜色。
感应到握着她的力道正缓缓加重,甚至产生了些微颤抖,钟妙侧头望去,但即使两人肩并肩站着,此时也已渐渐看不清对方面上的神色。
白雾弥漫。
裹在雾中久了,连呼吸也越发艰难起来,暴露在外的皮肤竟隐隐感到一种微妙的刺痛,如同被什么不可见的虫类藏身雾中细密啃噬。
顾昭终于无法忍耐地靠了过来,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凭着本能将钟妙紧紧抱住。
他已比钟妙高出许多,此时躬身将她护在怀中,像是将自己当作一团包裹珍宝的布料。
钟妙就算最年幼时也从未被谁这样拥抱,顾昭身上干燥枯槁的檀木香气包裹着她,仿佛有谁点燃了一座空空佛堂。
她沉默片刻,抬手握住他手腕。
顾昭不安地动了动,祈求般蹭了蹭她头顶,又逃避着将脸埋进她肩头,因此错过空气中无声展开的金色结界。
下一秒,他们脚下一空,双双向下跌落。
下降持续了许久,仔细体会又似乎只在眨眼间。落地的瞬间,顾昭抱着她极快地一转身,硬生生垫在下头闷闷砸落。
好在着陆点是处柔软草地,钟妙呸出一嘴草,撑着顾昭胸口直起身来。
他们都是修士,本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步,只是不知这秘境中有什么古怪,钟妙此时竟是半点灵力也使不出来,竟像是一朝之间变回了凡人。
她心有疑虑,伸手在脸上轻轻一抹,果然已无法将面具摘下。
好在这面具铸造时便考虑到进食需要,否则辛苦下凡一趟,因一时贪玩将自己活生生饿死在秘境里,那乐子未免就有些大了。
钟妙转头望向顾昭,见他面色难看,就知道他的情况恐怕也是如此。
他们进入秘境时已是午夜,现在却身处明晃晃的日头底下。顾昭的神魂分裂一直随着日夜交替而变化,却不知这样突兀到来的白天是否也会使他产生切换。
钟妙探查的目光压根没做掩饰,顾昭被她看了一眼,当即委屈瞪过来。
“怎么?不是那个家伙很让师尊失望吗?”
得,不必问了,还是晚上那个。
钟妙摁着额角,这动作她最近做得是越发熟练了。
“不许胡说,什么那个这个,你本就是我徒弟。”
然而这种状态下的顾昭显然无法轻易糊弄过去。
虽说小徒弟以往也会有些脾气,但通常都会被狡猾的大人借着身份一笔带过。
可惜世殊时异,倘若将完整状态的顾昭比作五分难缠,那现在的顾昭就足足有了十分,且这十分都全摊开了放在她面前要哄。
顾昭从前在钟妙面前一向是个流血不流泪的狠角色,如今神魂分裂后却常常轻易就红了眼眶。他见钟妙竟当真说完这句就想撇开,当即不依道。
“师尊好生偏心!那家伙有什么好的?硬邦邦冷冰冰,木头似的无趣极了!师尊怎么也不疼疼我?”
钟妙被他逗笑了。
“嗯,你倒是知情知趣,就是知情知趣得太过了些,”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顾昭颈上的金环,“好了,起来,有人往这边来了。”
虽然暂时失去修为,钟妙多年历练出的耳力却不会消失。她能听出不远处正有脚步靠近,大概再过几息就会发现他们。
照钟妙一贯的作风,避着人才是下下策。那脚步沉重虚浮,一听就是连武功也未修习的凡人,若是存了什么坏心思,钟妙凭着一身剑法也能全身而退。
既然可以轻易拿下,倒不如静观其变,收集消息也容易些。
脚步声已经很近了,钟妙轻轻踢了顾昭一下:“快起来,怎么还坐在地上,你当自己是小狗么?”
顾昭却高高兴兴点头道:“是呀,我就是师尊的小狗!”
来人正巧此时自树丛后走出,钟妙转身招呼道:“你好,请问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顾昭很没意思地拍拍土站起来,冷下脸向那人看去。
走出树丛的是个作农夫打扮的年轻人,见到他们也是吃了一惊。
“两位竟是外面来的客人么?稀奇!稀奇!实在是难得的新鲜事!”
钟妙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倒有了些猜测。
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有些修士困在秘境之中难以脱身,时日久了就留下些后代,渐渐在秘境中繁衍生息开来。
这群人自睁眼起就困在秘境中,倘若运气不好,终其一生也无法接触外面的世界。即使意外遇上外界的修士,也往往会被当作寻宝的苦力,按理来说应当对他们颇为戒备才对。
但这个年轻人却态度亲切得有些过头了,看他肩上的农具应当正打算去做农活,见了他们竟直接将手上的事放下,一心攀谈起来。
既然能知道他们是外面的客人,就必然曾经遇到过其他外界来的修士。然而对他们全无防备,难道从未遇上过居心不良之人?
钟妙不相信这种荒谬的推测。
她心思几转,面上仍是惯用的温和微笑:“我们确实是意外间从外界进来,却不知这是哪处宝地?”
年轻人爽朗一挥手:“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我叫朱元正,你们二位是……?”
顾昭方才一直摆着张不爽脸戳在旁边,听到此处却突然冒出个极亲切的笑,上前一步将钟妙挡到后头去。
“你好,我是她的……”
“他是我弟弟阿昭,”钟妙打断道,“我是钟妙。”
顾昭被她警告地盯了一眼,笑嘻嘻改口道:“不错,我叫钟昭,和姐姐一个姓。”
那年轻人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大概实在很难见到外人,还是邀请他们一道回家里做客。
步行了半盏茶的时间,一座村庄映入眼帘。
说是村庄,首先看到的却是一片废墟。
随着仙盟这些年的努力,即使是中州偏远处也能用得起砖石制造房屋。然而此处的房屋仍是由黄泥夯墙稻草覆顶,且似乎在近日遭受了什么意外,以至入口处倒塌了大半。
年轻人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愁绪,邀着他们向自己家走去。
正如他方才所说,村中来客极少,一路上的村民们无不对他们投来新奇目光。
虽说没什么坏心思,但被人当什么稀罕景物观察的感受确实不好。钟妙略略感到些不适,就见顾昭向前迈了一步将她挡在身后,眼神凶狠地挨个瞪回去。
钟妙哭笑不得,拉着他向后拽了拽,顾昭这才停止这场极为幼稚的对视比赛,尤自不服气地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好在他们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年轻人的家是一座三层小楼,看着有些年岁,但处处做得极精细,甚至连脚下的门槛都细细刻了雕花。
一进门就有四五个孩子拥上来,叽叽喳喳地讲些他们听不懂的土语,见家里来了外人更是兴奋地大声嚷嚷。
年轻人笑着回答孩子们,又向他们介绍道:“这是我们家的孩子,许久没见过外人,如果二位方便的话,不如同他们讲讲外头发生的事。”
他又交代了几句,竟就这么拿着农具又走了,留下钟妙二人与几个孩子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一回事?就算是民风淳朴这也太过头了些吧?难道不怕他们对孩子下手么?
钟妙行走数百年头一回遇上这种情况,一时间摸不着头脑。那几个孩子却极热情地拥上来,一个牵着钟妙,另一个在前头引路,最大的孩子跑在前头将坐塌上的垫子摆好,还有一个想牵顾昭,被他一眼瞪了回去。
师徒二人被极妥帖地安置在坐塌上,又有孩子捧着陶罐倒出果子与面饼,接着围绕他们团团坐下,捧着脸投来期待目光。
钟妙正一头雾水,就听最大的那个孩子说道:“妙妙姐姐,我听哥哥说你是从外头来的,能与我们讲讲外头发生的事吗?”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钟妙本就是个讲故事的好手,当即在脑中搜罗起来。顾昭却忽然开口道:“不用劳烦姐姐,我来讲给你们听。”
他顶着一张冷脸,说这话也极生硬,但不知那些孩子是被他吓住还是如何,倒也没哪个提出反对意见。
顾昭扫视一圈,当真开始讲故事。
钟妙含笑望着他,听他讲这些年的种种奇遇与见闻。直到暮色沉沉,孩子们恋恋不舍地去院子里收被褥,顾昭忽然转头朝她撇了撇嘴。
“不许他们叫你妙妙姐姐!我都没叫过。姐姐,妙妙,妙妙姐姐,你理理我!”
钟妙无奈看他,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个孩子冲进来,口中还嚷嚷着。
“哥哥死了!哥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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