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顾昭消失得无声无息。
永恒之海并非真正的海水,即使是钟妙自己也没能摸清楚其中的规律。
当初她下凡时就是在这个玩意上吃了大亏,若不是因为它,钟妙好端端一个天生神明怎么会失去全部记忆?连伴生星辰都砸了个稀碎!
天生神明尚且如此,顾昭再天资出众只是个修士,一旦被完全吞噬,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她心知此地必有古怪,一路牵着小徒弟走,没想到还是被钻了空子。
钟妙于盛怒中生出一种极冰冷的镇静。
她抬手摁在耳后印记,闭目感应片刻,跃入海中。
永恒之海深处并非纯粹的黑暗。
在这里,有辉光绽放后湮灭,有极光如电鳗闪过,在纯粹的寂静中,不知名的歌声如风掀起波涛。
不时有细小水母自虚无中升起,又在下一阵浪潮中粉碎。
这是天生神明的诞生之地,钟妙也曾是这朝生暮死的一员,只有最幸运也最强大的才能存活至最后。一旦钟妙集齐所有碎片,此世将不再有别的神明。
愿力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金光。
钟妙撕碎藤蔓,向更深处潜去。
顾昭在黑暗中下沉。
前一刻他还牵着师尊的手偷偷看向她侧脸,后一刻却有什么自他身后袭来,他甚至来不及喊一声师尊快跑,转眼便被海浪淹没。
元婴修士本不该惧怕海水,他却在这海中感到一种极熟悉的冰冷与恐惧。
记忆的封印逐渐松动。
他想起来了。
几十年前,顾昭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落中寻找得几近绝望。
他其实知道祭天是不归路,倘若当真有什么办法能将离开的人夺回,柳岐山就不会在钟山一待数百年。
而他的运道也从来算不上好。
王城中有许多人家,偏偏他被以残害下人闻名的王府捡走;王府中有这样多同龄的奴仆,偏偏他被老道选中要去炼丹。
就连后来去育贤堂念书,同修们也知道绝不能让他上去抽签,否则一定会抽到最难的任务和最刁钻的课题。
顾昭从不在乎这些。
被钟妙捡走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幸事,即使为此抽光人生所有运气,他也并不觉得可惜。
但钟妙被天道收走了。
顾昭寻寻觅觅数十载,终于走到尽头。
就在这个时候,他意外于一次清缴魔修的任务中找到本古籍。
那本古籍用极晦涩的语言写成,顾昭不动声色调动人手找到与之对应的辞典,又顺着地图索引找到仪式指定的地点。
书上说,在世界尽头的裂缝中,以一半神魂作为祭品,以贴身之物为坐标,就能将另一个世界的心爱之人唤回。
他那时已被逼到绝境,别说用一半神魂,就算用全部神魂也在所不惜。
一切的一切都过分顺利,顾昭以为是师尊给他留下的幸运起了作用,却不曾料到整件事都是有心人特意为他设下的陷阱。
直到仪式将他的神魂撕裂,异世的裂缝打开,从中走出的不是钟妙,却是他极为熟悉的魔气。
顾昭惊醒过来,匆忙间只来得及将记忆封存便逃离此处。
带着分裂的神魂过了几十年,终于能陪伴在师尊身边,已经计划好要如何度过退隐后的数百年,却没想到仪式从未停止。
而今天,祂终于找到了他。
被缝合了一半的神魂又开始撕裂,顾昭在剧痛中挣扎着,狰狞与平静在他脸上交错闪现,像是有只手在将他撕碎,而另一只手却强行要他入睡。
但他不能入睡。
他才刚刚找回师尊,还承诺了要同师尊去看山河美景,倘若在这时死去,岂不是要对师尊食言?
何况另一端的那东西绝不能降临在这世上。
钟妙付出祭天的代价才将魔神清除,若是因为自己曾经的一念之差让那东西穿过世界缝隙,且不说师尊会如何看自己——难道还要师尊再祭天一次吗?
顾昭咬紧牙关,死死捆住另一半神魂。
有个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你不是一向瞧不上这一半么?现在又抵抗本尊作什么?】
顾昭只当不曾听见。
【可笑,这个世界无趣透了,本尊才不要来,】那个声音又说,【本尊只对你这一半神魂感兴趣,只要你松开,本尊便放你和你那师尊离开此地。】
顾昭从不相信魔修的鬼话。
【你除了信本尊没有别的选择,】那声音诱惑道,【放弃一半你早就不想要的神魂,做你师尊喜爱的正道君子,和和美美,总不至于舍不得这点重修的力气……瞧,她过来了。】
顾昭仰头看去,钟妙果然就在不远处。
他能撕碎自己的神魂,却不敢赌钟妙的性命。
顾昭不过犹豫了片刻,那声音却抓住这瞬间下手,带着一半神魂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等钟妙抵达时,只听见那东西的一声轻笑。
顾昭茫然地漂浮在海中。
他从前只嫌弃分神吵闹,也无数次想过要如何从体内将分神剔除,但当真到了这一天,心中却生出种无端的空洞。
钟妙一看他这神情就知道大事不妙,伸手一探,果然只剩下了一半神魂。
那声音不过是抓住顾昭的心结哄他,撕裂神魂哪是重修就能弥补的?
若当真能通过重修的方式回到完整状态——世上用于突破瓶颈的药物有许多,就算一时赶不及,用丹药堆也能堆出寿命,何至于那么多天之骄子都败在这步?
再而言之,世人常说修道先修心,如果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就能将恶念摘除,谁还愿意去费功夫苦修,只管长一截撕一截,个个都是无上道心。
没有厌恨如何知道喜爱?没有恶念如何打磨德行?没有影子如何衬托光明?
失去这一半神魂后,所谓的“正人君子”不过是空中楼阁。一旦寿命耗尽,连投胎转世都无法达成,只能消散在天地间。
钟妙向来知道神明哄骗凡人的方式,一路燃烧愿力赶来,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她早告诫过顾昭数次,此次前来本身也打着摘取天材地宝为顾昭修复神魂的主意,没想到修没修成,反而叫人抢先一步下了手。
钟妙又气又急,一把抓住顾昭。
他现在的眼神当真是纯真如稚儿了,疑惑地看着她:“师尊?弟子感觉有些奇怪。”
能不奇怪吗你个呆子!
钟妙怒极反笑,揪着他衣襟问:“你从前说要与我成亲,无论何时都要与我在一处,可是当真的?”
“自然是当真的,”顾昭温和笑道,“弟子从不曾对他人动心,但倘若师尊不愿……”
钟妙懒得听他说完,直接将他拽起,一口咬了过去。
顾昭惊讶地望着她,可惜没机会做什么发言。
钟妙正恶狠狠吻住他,乌发在水中散开,如同话本中择人而噬的艳鬼。
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咽喉下滑,烫得他骨头都热了。
是属于此界主神的愿力。
顾昭从前被钟妙哄过两回,因此不敢再相信她的话,就算她这些日子又是亲又是抱,也只以为师尊不通男女之事弄不清不同关系之间的距离。
他自然知道这借口蹩脚,但若是他又会错意呢?
分神一直叫嚣着要冲出来,顾昭没把握能压制太久,他怕自己哪天失去意识被分神占据上风,又对师尊做出什么冒犯之举,特意将所有解阵的方法刻录在阵盘中送给她。
钟妙却没他这样的瞻前顾后。
她自小就是这样的霸道性子,想要什么就牢牢攥在手中,这些天虽然不声不响,却把将来的步骤全都计划好了。
若是没出这档子意外,顾昭此时已经修好神魂同她在回家的路上,要是喜欢热闹的就在妙音坊办,要是喜欢清静,在钟山也不错。
在凡间时可以做她的大祭司,等过了数百年成功飞升,再去她手下做个从神。
一切都圆圆满满,偏这小子气人,不声不响藏了这么个大雷也不同她讲,还以为自己能处理干净——这是他能处理的事么?!
顾昭再了解钟妙不过,一见她柳眉倒竖,就知道是自己做过的事已经败露。
他现在倒是乖了,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被她松开后也不挣扎,开口就是“师尊我错了”。
钟妙从来知道自己徒弟生了一副好皮相,她并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能与顾昭平稳无事做这么多年亲亲师徒,他自己的撒娇功夫与眼力见起了很大作用。
此时他嘴唇被咬得发红,眼神却纯然无辜,拉着她衣袖,认错认得相当爽快:“对不住,师尊,又给您惹祸了,不敢求您原谅……弟子只是想见您想昏了头。”
钟妙冷笑一声。
她从前听人夸徒弟像自己还很是骄傲,如今一看,完蛋玩意,连这积极认错死性不改也很相像。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有这功夫不如将那罪魁祸首逮住,等她将另一半神魂夺回来,再与这小子好好说道说道。
钟妙不敢放他独自回中州——原本就够傻的了,如今没了一半脑子,没人看着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蠢事。干脆收进芥子,等她从另一个世界返回再把他放出来。
顾昭自然乖乖听话,进去前还关切她一定要好好吃饭。钟妙现在瞧见这张脸就上火,直接摁进芥子收进识海。
钟妙出发之前就向亲友们发过消息,此时也来不及细想还有什么细枝末节没处理。
神魂分裂越久就越难拼合,她再一次确认已经用愿力捆紧芥子,沉身没入最深的暗流。
穿越永恒之海的过程一如她料想中恶心。
粘稠的流质包裹住她五官,所有感知都被封闭,下沉,挤压,收缩,她能听见骨骼被绞碎重组的脆响,铁锈味在她喉头翻涌。
像是被再次分娩,愿力支撑着她身形不散,终于在下一次洪流中将她送向彼岸。
钟妙先是听见灌进耳朵的沉闷水流声,接着感受到光亮照在脸上。她勉强用刚长好的右手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这才能睁开眼睛向外看去。
不出所料,她正漂浮在一处海面。
好在这小世界还有些良心,虽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孕育出另一个神明,但到底尊重了她主神的权威,没在穿越世界壁垒时将她修为剥夺。
否则辛辛苦苦来一趟,还没找着人就把自己淹死在海里,那乐子可就大了。
钟妙放松四肢顺着洋流起伏,她的骨头还没完全恢复,等待重新生长的间隙正好用海水冲洗冲洗一身血迹。
漂着漂着,却听一旁传来惊叫。
“不好!师兄你瞧!这里有个死掉的修士!”
听起来是个小姑娘的声音,钟妙真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上人,一时间拿不准是装作死尸好些,还是开口解释好些。
但想想看,本以为死去的修士忽然诈尸实在有些吓人,干脆继续闭着眼装死,只等这师兄妹二人离开。
耐心等了片刻,这师兄妹俩不但没离开,反而又朝她靠得更近了一些。
“师兄,她能被咱们发现也算是缘分,总不能放任她继续待在此处。”
既然能孕育出魔神,按理说世道应当不大好过,没想到还有这样热心肠的道友。
钟妙正想开口解释,却听那小姑娘又说了一句:“你瞧她这身法衣,多好啊,肯定很有钱!反正葬身海底喂鱼也是喂——就当是为正道做贡献了!”
等等——为什么做贡献?!
钟妙就是再窘迫的时候也没摸过正道修士的尸,怎么这满世界的魔修不够你们杀的吗?到底是正道还是魔道你讲讲清楚!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那小姑娘的手就已经摸向她手腕。
还挺谨慎,摸尸之前先确认是不是真的死了。
钟妙这下懒得装了,直接反手扣住她脉门翻身而起。
从前行走在外,钟妙也遇上过几次不敌的时刻,专门学了一门龟息功夫,只要对方不超过她一个大境界,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她在装死。
这小姑娘的修为只在筑基,她师兄稍强一些,也才将将金丹,方才见她“死而复生”就已吓得半死,如今钟妙将化神期的威压展开,更是瑟瑟发抖如两只小鸡仔子一般。
她倒是想逃,奈何命门扣在钟妙手中,就连挣扎也不敢太用力,生怕这位直接将她宰了。
钟妙将这两人打量了一番,看着都嫩得很,身上倒没什么魔气,是正道修士无误。
这个年纪放她自己的世界还在师长敲打下用功念书呢,也不知家里长辈怎么想的,竟养出这么个性子来。
没察觉出魔气,钟妙的态度好了许多:“你们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小小年纪怎么跑出来做这种行当?你长辈又在何处?”
这是中州惯用的套话,听着虽然凶,却是在外做错事被抓住后最好的情况。
既然问门派,就是想知道师承,问长辈,就意味着不同小辈计较。
无论回家后要抄多少遍门规,至少命是保住了。
若是钟妙那个世界的小孩被逮住时听到这么一番话,机灵的早就开始瞎编门派了。
这两个孩子却像是听到什么噩耗一般,脸色苍白,身形更是摇摇欲坠。
当师兄的顶着威压向前一步,嗓音分明开始颤抖,还要做出副英勇就义的决然:“冒犯前辈是小辈的不是,但一人做事一人当,小辈愿以性命相偿,还往前辈高抬贵手!”
你都“性命相偿”了,还要我如何“高抬贵手”?
钟妙瞧着这两人的神情,忽然生出一种极荒谬的猜测:“你不会觉得本君想灭门吧?”
那俩孩子一听“灭门”二字更是如遭雷击。
瞧着这两人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当真觉得自己会为这一点冒犯就去灭门!
钟妙在外行走这么些年,剑下确实垒起尸山血海,也不乏被人指着脸惊叫逃窜——但那都是魔修。
正道的小孩子们向来很喜欢她,少山君可是蝉联了两百年“年轻子弟最向往的大能”榜首,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
钟妙不能理解,钟妙大为震撼。
她大惊之下指着自己:“你们搞搞清楚,我是正道修士,哪家正道修士会搞灭门这套?”
钟妙穿过世界壁垒前刚刚提升的修为,还没怎么适应化神期的感觉,此时一不小心放出更多威压,反而在这两孩子眼中坐实了恶名。
小姑娘已经完全放弃抵抗一屁股坐在船上了,被她突然提升的威压一吓,干脆哭了出来:“各大宗门的长老如今都在前线抵抗魔君,你是哪门子正道修士?”
自魔君崛起后,修真界一直想方设法将其消灭,谁料数百年下来,魔界越发昌盛,正道却渐渐落入下风。
如今已到了生死攸关之际,各大宗门联合在一处,下定决心要将其彻底斩杀。
小姑娘也算有些身份,中州叫得上名号的真君她都认得脸,她方才想了想,竟是从未见过钟妙。
那还能是谁?定然是负责追杀他们这些年轻修士的魔将!也不知通过什么办法将魔气掩盖。
钟妙满头雾水,但她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魔君?如今的魔君是谁?”
那小姑娘已经认定她是魔将,怒骂一声:“你连自己的主子都忘了么?旁人不敢说,我却敢说!不过是个名字,有什么可怕的!”
“正是顾昭!”
作者有话说:
顾昭,平行世界的you know who,出息了(点头)
钟妙将顾昭掉进了河里。
河神:一只黑小狗,一只白小狗,请问你掉的是哪只顾小狗?
钟妙:我只要我的那只顾小狗,谢谢。
河神:你真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三只小狗全都送给你了!
钟妙:【惊醒】
开个预收,不苟言笑一宗之主·正道大师姐x娇妻人设不倒·男狐狸精妖王(不是这个世界的妖王),失忆后笨蛋美人带球跑,二十万字左右小短篇,《你只是喜欢我毛茸茸》,封面在做了。
以下文案
陆修明带着一身重伤醒来。
听说这里是北天宗,他被大师姐楚善从山脚捡回来养着。
处处破破烂烂,还不如他从前的恭房气派。
等等……他从前叫什么来着?
楚善看着不苟言笑,待他却很好,纵着他每日胡闹,还给他捉小鸡吃。
可惜身患怪疾,大冬天都得去寒泉里泡着,可怜极了。
话本上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陆修明是只好狐狸,当晚就付诸实践。
谁料楚善冷冷看着他。
“变回去。”
楚善无父无母,被师父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养大。
为压制一身修罗之血,日日抄经书泡寒泉。
没什么兴趣爱好,也不大同人交流。难得养只狐狸,到底还是跑了。
再见面时,小狐狸成了妖王,一见她便横眉冷目。
楚善自知从前辱没了他,干脆避着他走。
一日北天宗遭人围攻,陆修明急急赶去,却只看见血海中楚善力竭倒下的身影。
他如遭雷击,什么矜持尊严都抛之脑后,抱着楚善嚎啕大哭。
“你混账!你敢抛夫弃子不管!”
刚要沉入假死状态的楚善:……?
什么抛夫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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