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命的两极
第二天文静睡到十点才起。
她打算去看艾凡妈妈。
给艾凡打电话，很久才接通，说老妈刚才拉了，刚收拾完。
虽然已经吃不进去东西了，但身体还在排泄。大概一辈子的东西都要一点点排干净的吧。
她没有雇护工，平时没机会，最后的日子，想亲自照顾。
小的时候离不开妈妈的怀抱，但从来不曾了解妈妈的身体，这两天给妈妈擦身，才看清哪里有痣，哪里有红色的血点，哪里有个陈年伤疤。
她突然发现，如果母亲走失了，她怕是连特征也说不清楚的。
原来我们和母亲从来不能完全了解。
和任何亲密的人都是如此吧！
文静匆匆吃了点父母早上买的油条，就去了医院。
鹤延堂，是全市唯一一家专门的关怀医院。文静还是第一次听说。
艾凡已经到了，在门房等她。
文静在门口做好登记跟着艾凡往里走。
说是医院，但看起来像一处古园林。院子里有假山、喷泉，还有红色梁木的凉亭，不大，可能因为来这里的病人基本没有下床的机会，很难聚太多人吧。
从大门看只有一层，往里走才知道一共三层。
艾凡的妈妈在二层走廊尽头的一间双人病房，20多平。窗台上的玻璃花瓶插着一束百合，含苞待放，满室飘香。房间右侧摆放着两张病床，中间用床头桌隔开。上面放着一支未拆封的输液管。
左边整齐地摆放着一些杂物。文静没有细看，直接走到靠窗的那张病床前，艾凡的妈妈面朝房门闭着眼睛躺在那里。
看到昔日漂亮能干的阿姨如今眼窝深陷，瘦骨嶙峋，文静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但她尽量地克制。
无论什么时候在病人身边都要保持开心正能量。
艾凡妈妈似乎感受到了有人来了，睁开了眼睛。
文静笑着说，“阿姨，我是文静，您记不记得我？”
艾凡的妈妈也笑了，很天真的笑容，但眼神空洞，很明显那不是对文静的回应，并没有认出她。
艾凡说，“老妈，文静来了，给你煮了黄米汤圆，”艾凡瞎说的，因为老妈特别爱吃黄米汤圆。就是哄她高兴。
现在有时候也想吃东西，但吃一点就会吐。
老妈举起瘦的竹竿一样的胳膊在空中划了两下，又放到胸前，拇指揉搓着。
文静看不懂。
艾凡说她已经半昏迷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并且糊涂的时间越来越长。
糊涂的时候她似乎已经进入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没有人知道的世界。不知道遇见了谁，会傻傻地笑。
听说即便是有时间等死的病人，最后的状态也大相径庭。有的人还会发狂。
这么一想，我妈虽然受了罪但也算善终了吧！
文静喘了好大一口气，才感觉情绪渐渐平稳。“你爸和你弟呢？”
“我没让他们来，我回来了，让他们歇歇。”
文静这才开始仔细地打量着病房。
房屋左半边有微波炉，氧气袋，地上有很多水果，还有一大包方便面，拉杆箱，拉杆箱后面有一个长方形的大包装袋，就像我们平时装床品六件套那样的包装袋，只是更大更厚。
艾凡说，“那是寿衣。老妈没生病时遇到这种情况，总会跟我说寿衣太难看，轮到她时千万不要给她穿这个。让我给她找件她平时喜欢穿的就好。可我找了半天都感觉不是那么回事，还是穿着新衣上路好，就干脆挑了布料定做了一套。”
“还有定做寿衣的？”文静也是第一次听说。
“有钱就有人。颜色是她喜欢的，样子是古装剧里那种有钱人家阔太太穿的，小立领。这样我感觉应该算听话了吧！”
文静无语。
艾凡说，“住在这很好，很安心。”
作为人世间最后的送行，这确实是最好不过了。
文静第一次来，很奇怪也有这样的感觉。
“快十二点了，我没定医院的饭菜。平时我们都是自己家里做了带过来。今天他俩不来，咱俩去小卖部随便买点吃吧？”
“好的，我早晨走得匆忙，没考虑这么多。不然可以做点饭过来。”
“没事儿，买回来吃一样的。”
“我去吧，你在这。”说完文静就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提着两大袋东西回来了。
边吃边聊。
文静问，“老公、孩子呢？”
“在家，老公带老大做点功课，明年该上小学了。在这他们待不了一会儿就吵着要走，偶尔来看下就行了。你呢？老公孩子都好吧？
文静笑着说，“还好吧，一言难尽。”她现在不想说这些，转移了话题，“你先好好照顾老妈，忙完了再聊。”
文静陪着艾凡，直到晚上六点，艾凡的弟弟，艾好，来了。
文静上次见他还是六年前艾凡回国办酒席，当时还是读大三的毛头小子，现在成熟了，青年才俊范儿。
艾凡说，“我妈之前老催他找女朋友，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每次都说不想找。我劝我妈别催了，可她也管不住自己，还是催。”
文静说，“缘分的事儿急不来的。可老人又身不由己。你爸没来？”
艾好说，“在家陪外孙玩儿呢，难得家里有孩子，又是外孙子，两眼直放光。”
和艾凡告别从医院出来，文静百感交集。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起几个月前乐靖想要大金毛的事儿来了，她决定带儿子去领养一只。
回到家，爸爸在做饭，妈妈陪着乐靖拼拼图，乐雯自己在一边涂色。
看着这一幕，文静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艾凡的妈妈还不到六十，生命已经倒数。不过，谁的生命不是倒数呢？
自己的爸爸妈妈孩子还健健康康的，就很幸福了。
文静走过去，坐在沙发上，问孩子们，“我记得有个小朋友说要狗狗，是谁来着？”
乐靖兴奋地抬起头，“狗狗，汪汪！”儿子还有些口齿不清，“妈妈，汪汪。”文静伸开双臂，儿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扑到妈妈怀里。
文静打开手机，点开“毛孩子的家”的朋友圈，很多猫猫狗狗照片。文静抱着儿子一张一张地看起来，这时乐雯也跑过来，“我也要！”
文静妈妈看着抱怨道，“弄回来你们自己养！”
文静头也没抬，“好的，乐雯乐靖晋升铲屎官，他们会做好的，我们宝宝可棒呢，对不对？”
“宝宝，棒，”乐靖说着还伸出手翘起来肉乎乎的大拇指。
“要这只！”乐雯手指着一只纯白色的小猫喊道。
文静说，“我们来看看信息：弟弟，6个月，已驱虫，疫苗已打，未绝育。”文静看着乐雯确认，“你真的想要？”
“嗯嗯嗯！你看它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像水晶球一样漂亮！”乐雯兴奋地说。
“那你要照顾它，给它喂水、添食、铲屎，这可不简单呦！”
“妈妈，铲屎是什么意思？”
“就是猫猫拉臭臭，它自己不会擦，但猫猫很爱干净，他可以自己清理身体，不过臭臭就需要你帮它处理了。”
“就像妈妈帮我擦屁屁一样吗？”
“有一点区别，猫猫不会上马桶。”文静边说边找到一个博主给猫咪铲屎的视频，点开给乐雯。“就这样。你可以吗？”
乐雯低着头看得很认真，“我很拿手！”
文静被逗笑了，“还有，猫粮、猫砂都要用你的压岁钱买，你同意吗？”
“同意，我很慷慨的。”乐雯自豪地挺起胸膛。
“我们雯雯都会说慷慨了，真棒！不过，还有一条，最重要的，无论什么原因不能扔掉它！”
“扔掉它，就没有妈妈了，会生病的。你扔掉我，我也不扔掉它！”
“好，我们星期六去接猫猫回家。”她捏了捏乐靖的脸蛋儿，“你选好了吗，宝贝？”
小东西抬头看着文静，显然已经忘了自己跑过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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