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七十三、桃花木梳
辗转难眠的人一旦睡着可能会睡得格外香甜。
柳轻的这一夜仿佛做了个很快乐的梦,醒来之时他尚能感觉自己唇畔还带着笑意,只是可惜到底做了个什么样值得欢笑到醒的梦,却偏偏一丝记忆也没有了。
之所以忽然醒来,是因为他发现房中有人在走动,不知道是由于自己睡得太沉了,还是那丫头行动过于轻缓,直到猫儿一般的脚步声到了妆台边他才知觉。
柳轻悄悄启眸:天已放亮,窗下的柔光中坐着熟稔的娇小身影,她轻轻揭下镜上的喜帕放到一旁,拿起妆台上的小木梳,打开长发对镜梳理。
镜前的人儿有着不同于往日的沉静,或者说,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淡淡的忧郁。
她在想什么呢?
她不过来到这世上十五六年,为什么却似藏了很多不能追问的悲伤?
不过,这样令人心疼的画面没有持续太久,江染霞就对着镜子忽然一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利落地梳起发髻。
只要她一笑,就又变成那个暖意袭人机灵可爱的鬼丫头。
柳轻的唇角也跟着悄然一扬:霞儿,不管你曾受过多少伤害,从今往后,有我在,便不会让你再有半分伤心。
眼看着双髻梳罢,他才故意翻了个身,佯作刚刚睡醒般坐起来揉了揉眼。
“公子醒了呀。”
江染霞笑着起身道。
柳轻扭过头来好似才发现她一般,笑道:“霞儿起得那么早?”
“我也刚起。”
江染霞走上前来道:“不是我吵醒公子了吧?”
柳轻一瞥窗纸含笑道:“天都那么亮了,还不起?看人家笑话。”说着,站起身来。
江染霞忙拿过一旁的外袍过来悉心地伺候他穿上。
柳轻微一愣怔,随即坦然接受了她的服侍——你只管以鬟婢之心相报,我只管铭记这短暂的温柔,你予我一时体贴,我还你一世守候,霞儿,我此生虽有憾,但已无求。
他深深凝睇着襟前灵巧地系着衣带的人儿,心头被疼痛和甜蜜浸透。
江染霞伺候他穿戴妥当,两个人一起将床褥和木箱归位,又整理一番方才开了房门。
乡野人家起得早,那汉子早就出门营生去了,那妇人见他们起身,热心地给他们打水洗漱,江染霞忙迎上前去接着。
洗漱已毕,妇人又端上热腾腾的炊饼给他们,二人吃罢,问知附近镇甸的方向,遂收整行囊准备启程。
柳轻自怀中拿出一张银票给江染霞道:“这个你去给她吧。”
她扑哧一笑,推还道:“公子这是要买他们的宅子不成?这些小事交给我就好了。”
江染霞说着,从怀里摸出素白荷包——那日途安老栈的掌柜找回的五两散银,柳轻随手放在荷包里悄递给她,为的是给她傍身应急用。
他笑道:“银子可还够使?”
江染霞笑道:“我时时跟着公子,哪里有什么用度,就买过几个油饼借花献佛,还多着呢!”
说话间,她打开荷包拈出一粒碎银来。
柳轻失笑道:“这么小气?也不多给人家一些?”
江染霞将碎银在小掌心一掂,道:“这都已经算多了,乡户人家都胆小老实,再多,他们想必不肯收的,倒要怀疑咱们来路不正了!”
一时出来,那妇人果然不肯收银子,江染霞拉着她婶婶长婶婶短地一阵推让,她才欢天喜地接了,又非要去包几个炊饼给二人带着路上吃,江染霞也不客气地道谢接过,这才彼此寒暄着告辞出门。
碧空万里,白云朵朵。
有了昨日一番试练打底,柳轻今日又增加了难度——他执箫在后作敌佯攻,让江染霞在前躲闪逃避。
“若是被箫碰到,那我可是真打,你不许叫疼不许哭。”
他正色地道。
江染霞原是兴兴头要玩这个,听他如此说,立刻反对道:“公子武功那么高,我才练了一天,怎么可能躲得开?这明明是要变着法打我,还不许我哭。”
知道这丫头是在讲条件,柳轻宠纵地笑道:“你若是认认真真用心应对,我何必一定要打到你?”
“哦——”
江染霞拖长了声音恍然大悟似的,却一转身毫无征兆地飞掠逃开。
柳轻笑骂道:“鬼丫头,还跟我使诈?”
江染霞头也不回地笑叫:“若是敌人来追杀我,我难道还要跟他们说:我要跑了,你们来抓我不成?”
柳轻笑叱一声:“讨打!”纵身便追。
一时间,坡上林间双影追嬉,风中云底笑声阵阵。
有江染霞处理躲避得宜的,柳轻便在后大声赞好,有她一时反应慢的,或者躲避动作不得法的,他便叫她停下来讲解分析、演示复练。
原本去镇上也就半天的路程,他们虽用轻功却直闹到下午方抵,幸而有炊饼充饥,才不至挨饿。
镇子名叫乌纱镇,倒不是小镇,主街上,摊贩林林,商铺总总,人气颇为旺盛,各种叫卖声也是此起彼伏。
江染霞终究是小女孩性情,在船上闷了这些日子,下船又全是荒山野路,乍见这般热闹繁华自不免欢喜,忍不住左逛右看起来。
柳轻一边留神跟着,一边用余光随意扫过路旁的摊铺,忽然被一只雕花木梳吸引住目光。
他驻足在摊边伸手拿过来细看:梳子是普通的桃木,并不值钱,但梳背上雕着的一支桃花疏落有致玲珑精巧栩栩如生,看得他甚为喜爱,遂抬眸问道:“这把梳子多少钱?”
摊主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摊子上摆的都是些梳子镜子荷包璎珞之类,也不怎么叫卖,只顾低头编自己手里的璎珞,听有人问,她方才抬头,瞅了一眼那梳子,道:“这把贵,这把要一吊钱。”
柳轻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小金锞子放到她面前,那老太婆看见,眼睛一亮,随即叹了口气道:“我找不出来。”
柳轻笑笑道:“这梳子值这个价,不必找。”言罢,便拿了梳子转身去寻江染霞。
他走了没两步,已见那丫头急急忙忙地跑回来,到了跟前,她讪讪一笑道:“我只顾着自己乱转,差点把公子丢了。”
柳轻笑了笑,将梳子递到她面前。
“哎呀,这桃花雕得可真精细!”
水眸一亮,江染霞接过来惊喜赞叹道。
“女孩子家,身边要有把梳子。”柳轻宠溺地柔声道。
江染霞显然是喜欢,拿在手里看了半晌,才小心收到怀里,抬眸甜甜一笑道:“多谢公子。”
两人又走了一段,柳轻见路边有家“周氏绸缎行”,门面挺大,客来客往也是热闹,想起江染霞随身的小包裹里只带了一身衣服还已经换在身上了,遂道:“咱们在这里买几身替换的衣物吧。”
江染霞倒也不推让,只道:“那可又要让公子破费了。”
“傻话。”柳轻低声道。
进得店门,但见高高低低的架子上衣衫、袍服、绣裙……各色罗列,琳琅满目,缤彩纷呈。
伙计心活眼亮,这二人一进门便殷切相迎道:“二位看中哪件?小的给您拿下来。”
两人各自转头看了一圈,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指道:“这件。”
柳轻垂眸一看,见江染霞与自己指的是同一套鱼肚白水仙纹亮地纱衣裙,伙计忙去叉下来,不失时机地赞道:“公子和姑娘真是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吗?
柳轻心头一甜。
江染霞挑眉纠正道:“这叫所见略同。”
伙计连连称是,将衣裙捧上前来,江染霞越看越喜欢,赞道:“颜色也好,花纹也美。”
柳轻指给伙计道:“把那身水红蝉翼纱的也拿来。”
伙计欢快应声忙叉过来,江染霞的目光被引过去,看着飘然而来的衣裙轻叹道:“这身真是做得太漂亮了!”
柳轻柔声问道:“喜欢吗?”
其实不必问都看得出江染霞有多喜欢,但他还是爱听这丫头亲口说出来。
“太喜欢了!”
江染霞水眸一转笑嘻嘻地道:“公子真有眼光!”
柳轻笑睨着她似笑非笑地道:“是想说你自己有眼光吧?”
“我是真心称赞公子!”
那丫头满脸冤枉地辩道。
说笑间,柳轻也买了两身衣袍,又各自添了些里外应用衣物,给江染霞又置了一身男装,结过账,跟伙计打听了镇上的客栈,方才拎着大包小包沿路而去。
路通古栈,也算是这镇上数一数二的大客栈,装修得却是极为简朴。
江染霞老气横秋地对着迎上来的伙计问道:“有没有独院啊?”
“有,有!”
一边的掌柜忙不迭地迎上来道。
路通古栈的所谓“独院”就是客房到底的一个院子,里面是东西两间上房,有个独立的小厨间,倒是独门独户,但并没有途安老栈的独院那般造景风雅,倒像是一个寻常民宅改的。
掌柜在旁陪笑道:“院子虽然简单,但极清静,晚间有专人抬水来伺候沐浴,有什么换洗衣物只管交给我们浆洗,明日一早保证熨干了妥妥帖帖送回来,这些都含在房费里,公子想吃什么只管吩咐我们做,若是怕吃不惯,想自己人动手,我们便将时鲜菜蔬送进小厨房来由您自便。”
“这要多少钱一晚呀?”江染霞问道。
“二两银子一晚。”掌柜回道。
“如此甚好。”柳轻摸出一个二两的小银锭交在掌柜手中。
掌柜欢欢喜喜打躬接了,一时二人安顿房屋住下,江染霞与客栈的仆役交代需要浆洗的衣物。
院子虽然简单,房间倒是宽敞整洁,一应用具虽不豪华但也舒适合宜。
柳轻信步房中四处闲看,耳朵却听着那丫头有条不紊地发付叮嘱着细节杂事,甚为妥帖周全。
江染霞安排好了各样琐事,跑到他房门口,扶着门框笑道:“公子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做来。”
柳轻转过身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低声道:“我想吃霞儿做的东西。”
他知道,这一天下来江染霞也很累,但刚才听见掌柜说可以在小厨房自己做饭,他就忽然万分怀念她煮的食物。
“啊?!”
江染霞睁大水眸一脸意外地道:“就我那点不上台面的手艺,公子在神农山还没吃腻呀?”
柳轻垂眸道:“霞儿若是累了,我们……”
“不不不,”江染霞忙拦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赧然笑道:“公子不嫌弃就好,公子想吃什么,我去拿菜过来做。”
“随便做些最简单的就好,不必太麻烦。”柳轻不安地小声道。
“那好,公子等着,我去看看他们有些什么菜。”
江染霞说着,已是转身欢欢跳跳地跑出院去。
柳轻原是极体贴极照顾旁人的性子,若在往日,若换别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此刻,他知道能占有这温柔的日子无多,也许过不了几天曲晨就会与他们会合,那时候,他就必须远远地退开,退出这丫头的视线,退到被她遗忘的角落。
他对着消失在院门的娇小背影黯然一笑:霞儿,对不起,就容我这般自私任性地索取一回,来日,我千倍百倍地还你。
夕阳西下,红霞漫天,一日时光如飞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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