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二二三、秋宴辞青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既已无可奈何,似曾相识却不如素昧平生。
身后隐隐传来欢声笑语,江染霞悄然加快了脚步,她不想过早地加入那片欢闹之中——孤独的人在温馨热闹之中只会更孤独。
归燕坡。
碧空白云,霜菊似锦。
一地秋阳,满坡秋香。
青衫萧瑟,伫立花前。
“你来了。”曲晨对着走上坡来的人儿腼腆一笑,小声招呼道。
这一句,他从一早就在心里默练了几十遍——既要说得自然、说得诚恳、又要表达心头的歉意。
只是,到了正主儿面前,却成了干巴巴的三个字。
江染霞看见曲晨并没有任何他之前怵惧着的反感、厌恶或者恼怒之态,只是显得微微有些意外,大概没想到他会来得那么早,随即便略略欠身为礼。
如此出乎意料的平和相待,令曲晨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不觉有些受宠若惊,他不敢贸然靠近,生怕令她再受到惊吓,站在原地嗫嚅地道:“那天……我喝多了……实在是失礼……其实我……我没有想要伤害你,我……”
“我知道的。”
江染霞轻轻地打断了他继续那苍白尴尬的解释。
曲晨悄觑着她宁和的容色,心中满是羞愧——她如此轻易就信了,可他却瞒不过自己:那夜,自己确实动了不堪的念头。
抿了抿唇,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你……伤好些了吗?”
秋意渐凉,江染霞衣领高掩遮住了颈项,想起那一道道殷红的血迹,曲晨既心疼又自责,不由垂下头去。
“不妨事了。”
江染霞的语声平静依旧,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那夜自己激烈的情绪。
曲晨只觉满腹心声堵在喉间无从说起,他低着头,听见远远的路上逐渐靠近的气息、脚步和语声,唯有暗自焦急,却接不上话。
“欸?你们看看,谁说咱们来得早?这两个可是先到了。”
曲珣同着谭容夫妇两个有说有笑地走在前面,蓦一抬头看见他们二人,遂笑着道。
江染霞落落大方地迎上前屈身施礼道:“谭伯伯,谭伯母,曲伯伯。”
曲珣笑呵呵地边伸手虚扶边道:“快不要多礼。”
他随即又点着蹭近前来行礼的曲晨笑责道:“这么大人,一点眼色都没有,也不知道让人家入席先坐。”
江染霞忙道:“长辈们都还没来,哪有我先坐的道理?”
“懂事!”
曲珣点头赞了一声,指着她向谭容笑道:“我就喜欢这丫头的性子:体贴,又不矫情。”
谭容笑着调侃道:“难得有你不挑鼻子不挑眼的人,既这么喜欢,何不干脆做了儿媳妇?咱们也凑个双喜临门。”
他本是有口无心,怎知道自己这话戳了多少人的心境?
江染霞脸色微变,但碍于谭容是长辈,不好说什么,只得垂首不语。
曲晨脸一红,低下头,却悄觑向身边的人儿。
跟在后面扶着谭菲绯的柳轻眸色几不可察地一黯,别开脸去只作未闻。
谭菲绯原是缠着柳轻叽叽喳喳地说话,听得这句,不由住了口,一双妙目转到江染霞和曲晨的身上打量来打量去。
归燕坡上顿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谭师娘忙皱眉责道:“人家一个未嫁的姑娘,你怎么能开这般玩笑!年纪一把了,越发连个人话都不会说了?!”
谭容原是一时高兴,说话没了防头,此刻被妻子一斥,也觉自己言辞唐突,一时讪讪的,又想不出话来转圜,未免尴尬起来。
只听得曲珣一阵爽然大笑,指着谭容道:“我可不像你这么着急!这姻缘之事呐,最紧要的是郎情妾意,可这情意二字,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咱们这些当爹娘的又陪不了他们一辈子,喜不喜欢、高不高兴有什么关系啊?”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一句话,说在曲晨心头痛处,他抿唇低首黯然神伤。
一句话,说在柳轻心头痛处,他双拳狠握强装淡漠。
一句话,说在江染霞心头痛处,她小手纠拧隐忍酸楚。
谭容哪里猜得出这些曲折?听曲珣这般说,只是嘿嘿地陪笑。
曲珣也不看各自滋味的三个人,只拉着谭容往坡上走,道:“谭兄,来来来,你看看我今日这个布局可是有些新巧?”
谭容正愁无处躲窘,自然乐得被他拽开去,向着坡上一看,笑道:“你这猴儿又是作的哪门子妖?”
原来,归燕坡上并没有摆大桌酒席,而是放了一张张小长几,一席一座,每张长几上各自放着两盘应季的鲜果、一只点心攒盒、酒壶、酒盏并一个新雅的菊花插瓶。
“欸!什么叫作妖啊?”
曲珣笑叹道:“你可不知道我这办事之人的难处,老爷子一句话,说要归燕坡,我来这里一看:好么,东高西矮南低北翘,哪张桌子能摆得平?这重阳节应景的又是橘子、枣子、花糕这些圆溜溜的东西,哪只桌脚要是一跷,还不滚得满地都是?”
谭容和谭师娘听他说得诙谐,皆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只听半空中有人笑道:“天下哪还有你摆不平的桌子?明明就是偷懒!”
话音之中,正席尊位上已坐着一个须发雪白的老者,捋髯笑看着众人。
“老爷子。”
谭容夫妇忙施礼。
“师父。”
曲晨也不敢怠慢地转身揖礼。
“爷爷。”
柳轻恭敬深揖,谭菲绯也跟着乖乖巧巧地唤“爷爷”行礼。
江染霞自度身份,低唤了声“前辈”也行了一礼。
“唉哟!冤枉冤枉!老爷子您可忒冤枉我了!”
曲珣嘴里虽大叫冤屈,脸上却是笑嘻嘻的,也忙上前揖礼道:“我知道您老好热闹又不爱拘礼,如今晚辈们多,若是正儿八经的坐一桌子,他们不得自在,您也不得高兴,倒不如一人一席散开,他们自在随意,您老看着也乐呵,岂非大家得已?”
柳自如笑道:“既如此,还不都坐下?”
曲珣听言,忙将谭容夫妇往上手的席位上引,嘴里道:“谭兄、嫂子这边上座。”
谭师娘笑道:“我们两个坐一席便是,免得他人来疯,喝多了又说胡话。”
曲珣点头笑道:“言之有理,是小弟我疏忽了。”
说着,他忙挥手叫仆役往谭容席上添凳子、酒盏,又加了一个点心盒,口中兀自叨咕着道:“夫妻恩爱要同席——”
臊得那夫妻两个不禁各自老脸一红,谭容指着他咬牙笑骂道:“你这贫嘴猴子,上有长辈,下有晚辈,竟还这般放肆磨牙!看老爷子不骂你!”
柳自如捋须笑道:“聚在一起过节原是要轻松热闹才好。”
曲珣自顾往尊位下首席上坐了,对着谭容笑道:“你看,老爷是最明白的,这大过节的,若咱们都端着,孩子们就不是过节,倒成了过堂了。”
谭容摇头笑道:“偏是老爷子纵着你,就把你兴得这样忘形,该你说的话倒不说了?孩子们都还站着,怎么又不安排座次了?”
曲珣换了个舒舒坦坦的坐姿,满不在乎地笑道:“这里有桌有凳,他们有手有脚,现如今一个个都大了,自有他们的主意,我的话也未必愿意听,倒不如由他们去,爱怎么坐就怎么坐,横竖好受难受也不是我受,我何必白操那些心?”
谭菲绯自然毫不知情,那三个心里有鬼的听这话外之音皆不由自主地一窘。
柳轻向曲晨悄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引江染霞入席,自己扶着谭菲绯柔声道:“绯儿坐在娘亲旁边的席上可好?”
“霞儿……”
曲晨有些怯怯地轻唤一声,江染霞容色自如地微微欠了欠身,示意他引路,他这才如释重负地走在前面,将她引至曲珣旁边的一席——她是客,按位次当坐此处。
柳轻扶着谭菲绯坐到谭容夫妇旁边的席位上,正要转身往下首去,却被谭菲绯一把抓住袖子。
“听云哥哥和我一处坐吧!”
她满脸依恋地请求道。
柳轻忙哄道:“这几子小,两个人怪挤的,不如你一个人坐着舒服。”
“不要!”
谭菲绯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撒娇道:“爹和娘也坐在一起,怎么不挤?我要和听云哥哥一起坐!”
此言一出,柳轻不由心头一震,果然,片刻间,几乎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们两个身上——曲珣刚说过一句“夫妻恩爱要同席”,而自己与谭菲绯已有了定亲的名分,成为夫妻不过是迟早的事,如今未婚妻提出要与未婚夫同席宴饮,自然合情合理,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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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北宋,晏殊《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增广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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