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灰发队长
昏暗的包厢。
临街的落地窗被拉上了数层厚厚的窗帘,只是偶尔在气流晃动帘角的时候,还会从边缘渗进一点夕阳的金光。
绿植盆栽倒横,泥土花肥滚落在地;桌椅欹斜,木质碎块东一处西一处铺满地砖。
室内一片狼藉。
一个男人披散着中长发,脸埋在膝盖间,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拖在地上的右手抓着一个酒瓶的长颈。
昏暗无光、寂静的世界,仿佛是他的终生栖息地,无法逃脱。
解千愁包厢的一切都被凝固了。
就像蜡像馆。
打破这一切的是无知的外来者。
“笃笃笃。”
敲门声。
男人动弹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灰色的发丝滑下他的脸颊。
像剑,拔出封闭的鞘。
他的眼神可怕得像狼。
…
林青保持了一会儿侧身敲门的姿势,仍没有听到回应,于是换了一种方式。
“客人,您的酒到了,我给您放在门口。”
说罢,林青弯腰蹲下,正欲把托盘放到地上时。
门,突然开了。
仰头的林青看到了那双灰色玻璃珠一样的眼睛。
灰扑扑的微卷中长发凌乱得像无序的波浪,暗色调的衣衫遍布褶皱,这个觉醒者,浑身上下有着疯狂不羁的气质,远超过林青见过的任何人。
灰发人低了低头,眼光一寸寸割过酒壶,最终停在林青的脸上。
“你,”沙哑的声音,“陪我喝酒。”
林青怔了怔,忽然笑着缓缓站起来。
“先生,我们酒楼的学徒是不提供陪酒服务的。”
灰发人盯着林青,眼神中隐隐掺入了疯癫的气息。
“你、给、我,”死寂的两秒钟停顿,“陪、酒。”
林青看着他的眼睛,背上忽然起了一阵寒毛。
死亡的气味,再一次降临在他身上。
一步走错,就是永远睁不开的眼。
“先生,我愿意以私人名义陪你喝。”林青微笑的背后,是他捏在托盘上发白的指节。
灰发人短暂地安静了。
林青强忍住没去管额角冒出的冷汗,摘下工作胸章、脱掉白袍,连着白手套一起叠好放在包厢门旁边的地板上,然后打了个电话。
“喂,韩主管吗?”林青假装不在意灰发人盯视的压迫感,语气尽量放自然,“我今天想要请个假。”
电话那边,韩主管的声音比往常都要轻和低,好似生怕被什么人听到一样。
“你在解千愁陪疯狼?”
疯狼?
林青心中泛起苦涩。
怎么又是一头狼。
“嗯……以我个人名义,和酒楼无关。”
这种应急处理方式本来是实习生考试时再三强调的必答题,韩主管此刻却根本没在意这个,语气急促地都出了气声:“行了行了,你顾好自己吧啊。”
“唔。”林青还想说些什么,结果电话已经断了。
迎着灰发人的目光,林青轻轻让手机落入裤兜里,自知已经无法避过,他只能镇定地走进了黑沉沉的包厢之中。
…
昏暗混乱的室内到处都是颓废的气息,隐隐的还有一丝歇斯底里。
林青在黑沉沉的地面上隐隐看见了几道极长的爪痕。
他只能装作不知道,找出两个小酒杯,却还没准备倒酒,手里的酒杯就被灰发人用伸过来的手背粗暴地打掉了。
在林青些许震惊的注视下,灰发人从托盘里捞走一个足有小臂高的酒壶,打开盖子,直接对着嘴倒。
一些酒液从被冷落的壶嘴中汩汩冒出,浇透了他脏旧的衣衫。
那可是一壶度数极高的异兽血酿,被像开闸的水龙头一样倒进灰发人的喉咙里,形成了女人手腕粗细的水柱。
维持着雕塑似的姿势,倒了有半壶酒,灰发人止住了。
动了动喉结,灰发人刀尖般雪亮的双眼仿佛是要穿透林青。
“喝——”
林青的手指尖碰到托盘里的酒壶的时候,忍不住轻轻颤抖。
上一世被胃癌带走了生命,他下意识地不欲亏待自己的胃。
但现在,是不行了。
拿出给公司客户敬酒的勇气,林青一闭眼,开盖就倒。
透明中带着粉红的酒液沿着林青苍白的脖颈往下淌,不多时也让青年胸口的衬衫湿了一片。
太狠了,这种喝法,太狠了。
灰发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嘴角慢慢咧起一个弧度。
“咳!咳!咳!”林青一仰头就连续喝了六七秒,喉咙似在吞刀子,禁不住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泪眼朦胧中,他又看到灰发人开始喝。
这一次,灰发人手里的酒壶见底了。
最后几滴酒水依依不舍地在壶沿流连,很久很久才一滴滴地坠落。
灰发人看过来,林青立刻一语不发仰头倒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疯癫癫地笑起来,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笑得前仰后合。
哪怕是极力想在饭桌上哄大客户开心,林青上一世也从没有喝得这么猛,这根本不是在喝酒,这是在用酒精杀人。
大半壶下去,他的脑袋已经麻了。
太阳穴隐隐作痛,胃被针刺得翻绞,林青再次放下酒壶时,双脚浮在地上站不稳。
又喝了一轮。
林青终于把手上的那壶酒喝完。
最后一壶又被灰发人拿在手中。
林青后退了几步,跌跌撞撞地,后背撞到墙上。
酒劲汹涌。
他的眼前天旋地转,黑一片,亮一片。
恍惚间他的身体沿着墙缓缓下滑。
有人轻轻扶着他,让他得以安稳地落在地板上。
隐隐约约,他感受到有人还在喝酒。
良久,咽酒的声音消失了。
有什么人在用低哑的嗓音说话。
“背叛我……为何背叛我……”
有无声的眼泪摔碎在地板上。
林青瘫软的身体早已经躺倒在地上了,恰好有那么一滴泪,摔碎的不合时宜,在他的脸上溅出几点冰凉。
也不知几点钟了,两条强壮有力的手臂将林青扶了起来。
头痛欲裂中,林青神志不清地反抓住了来人的一只胳膊。
“借酒消愁……”
“不过是愁更愁。”
那人动作一停。
包厢里,酒气冲天。
但厚厚的几层窗帘已经拉开了。
月光倾泻下,灰发人的面色阴晴不定。
那双狼般凶狠的浅灰色眼珠,本该丧尽感情,这一刻却轻轻颤动着,没有聚焦地从林青身上散开。
静谧里,他沉默了半晌,拾起一件旧外套裹住林青,推开包厢门走出去。
…
酒楼里忽然到处响起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跑堂的,管理的,迎客的,工作人员们小声的传话中,一个讯息被传到今天值日的韩主管耳里。
“疯狼抱着一个人出解千愁了。”
韩主管眼镜后的目光闪过愕然,脚下却不敢停顿,飞一般地沿着楼梯往上跑。
跑到四层中间,他就碰上了正慢慢向下走的疯狼。
那个灰发人还是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凌乱的灰色细发随意披在肩膀上,抿起的薄唇显尽孤僻。
唯一一点,很违和的,是他的手以公主抱的姿势揽着一个沉睡的人。
韩主管小心地飞快瞥了那个睡着的人一眼,见是面色有些痛苦的林青,心中大惊却又不敢表露,只敢顺着疯狼的步伐一下下地倒退着下台阶,嘴上还挂着笑说:
“疯狼大人,感谢您光顾珠玉酒楼,我们很荣幸能为您服务。欢迎您下次再来,解千愁将永远原封不动地恭候您的大驾……”
疯狼眼角余光漠然地扫过韩主管。
“打扫好解千愁。”
灰发人擦过韩主管的身侧。
“啊,啊?”
韩主管一时惊得忘了下楼,他转身连忙确认:“这,这回不用给您保持原状了吗?”
疯狼的身影业已消失在旋梯中。
韩主管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道下一步要去作什么。
…
但凡在异兽城池有些能力的人,谁敢说不认识疯狼。
一个冷漠的杀神,一个疯子,十座异兽城池排名首位的狼王。
同时还是一个酒鬼,一个懒得和任何人交流的孤僻家伙。
够高傲,够嚣张。
这个人去酒楼永远不吃饭,把那些酒馆老板小心收拾好的包厢当成喝酒的酒池。
没有哪次来不是孤身一个人,虽然他明明有一个七人的狩猎队。
没有哪次来不是把桌椅装饰搞得乱七八糟。
久而久之,没有人再给他收拾了,把他光顾过的包厢保留原状留给他,反而他还会在开门看到那一地狼藉的时候,偶尔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他狂,有资本,谁也不敢说什么。
就凭疯狼是兽潮来袭时拼得最疯的人类前十强者。
谁都要欠他无数个情。
一周前,一个消息入城,说疯狼的六个狩猎队队员在分配铁爪暴熊幼崽的时候,起了恶念,对疯狼反戈一击,抢走所有幼崽跑到另一座城去了。
疯狼竟然被全体队员同时背叛,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上流社会为此掀起轩然大波,茶余饭后有了谈资,人人都说疯狼这次要彻底发疯。
“疯吧,我看那家伙本来也在疯狂边缘不久了。”人们笑着说。
这一次疯狼投进珠玉酒楼留给他的那间专属包厢八天没出来,妥妥地印证了人们的预料。
怕不是要喝死在里面咯,可怜的疯狼队长!
…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过满座的饭桌、喧闹的谈天声,疯狼却好像走在独自一人的月下大道。
出了门。
冷风拂面,他略感清醒了,找出一条表带状的电子仪器,打开扫描。
蓝色光芒顺着他手腕的运动在林青脸上扫描了一遍。
“嘀。”
连接着人类最高权限数据库的仪器显示出了林青的所有信息。
从他出生的年月日时分秒,到他最近去和什么人吃过饭,去过什么地方,都有完完整整的记录。
疯狼查看了他的住址,足下运力,纵身飞驰。
可能是有些颠簸,林青在中途睁开了眼。
第一个感觉是想吐,第二个反应则是掏手机。
“干什么?”
疯狼冷冷地道。
林青脑中正被反复刀割,纵然如此,他还是强忍着保持语句里的逻辑。
“我……星星福利院那边我要联系一下。”
疯狼不说话了。
过了一阵,林青指尖软弱得没有力气,摸了键盘许久还没按好电话号码,疯狼脚下一刹停在了一个天台边缘。
脚下的风景吓得林青酒意都震退了几秒钟。
“到了地方再打电话不行吗?”疯狼突然用生硬的语气说,“停下,我来打。”
林青发愣的一瞬间,疯狼已经从自己表带仪器中调出星星福利院那位老妇人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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