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蒋小福逮着唐衍文有心示好,立刻涨了气焰,让唐衍文伺候他舒服了大半夜。
最后唐衍文翻身躺在一边,虽然很想训斥他几句,但实在力竭,只能作罢。
两人肩并肩躺着,都是又累又困,精神却十分兴奋,无从入睡。蒋小福忽然开口问道:“老头,你怎么不娶妻?”
这话问得十分讨打,但唐衍文还是哑着嗓子回答了:“说这个做什么?”
蒋小福又问:“你不娶妻,外头有人吗?”
唐衍文大概是不想理他,只道:“帮我倒杯水。”
“到底有没有?”
唐衍文叹了口气:“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师!”蒋小福蹙着眉头,忽然就心烦意乱:“怕我赖上你?”
这话说完,如蒋小福所料,没人回答。
他也不知是气愤还是紧张,好像还有些委屈,一颗心擂鼓似的怦怦直跳,忽然就激动起来了。他忽然决定赌一把:“我不会做一辈子戏子,也不逼你和我在一起,等我攒够出师的银子,就不等你了。”
然而身旁依然是没有回答。
蒋小福愤愤地扭头一看,却是被唐衍文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唐衍文正捂着胸口,面色苍白,紧锁眉头,是个喘不上气的模样!
蒋小福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但也知道耽搁不得,他一跃坐起,下床往外跑。
脚刚落地,却是先崴了一下。他折腾大半夜夜,正是腿软身酥,差点摔上一跤。
踉跄着跑到院子里喊人,下人们总算受了惊动,立时又是点灯笼,又是套马车找大夫,又是进屋伺候唐衍文,骤然忙成一团。因为不敢惊扰客人,忙乱间并未高声喧哗,蒋小福听在耳中,就是一片纷乱而不可辨识的杂音。
唐府的管事提着灯笼跑来,进门前瞅他一眼,又急急忙忙进屋去了。
蒋小福茫然地站在角落里,心里升出一个念头:“他要死了?”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让他心慌意乱,他并没有真正想象过没有唐衍文的日子。虽说他现在已经是当红的戏子,按理说,没有唐衍文也不至于吃不上饭,可在他心里,唱戏是谋生的手段,真正值得挂心的,也只有身边这个相伴多年的人而已。
唐衍文算不得多么好,但若是没了唐衍文,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要白活一场了。
一阵夜风卷来,蒋小福忽然打了个激灵。
环顾四周,他看见周围有人来回忙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面上看着总是焦急的神色,好像只有呆站着的他是个无关之人。然而这些人在焦急之中也不忘时不时瞅他一眼,是遮遮掩掩又明目张胆的目光。
蒋小福瞬间清醒了头脑,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单衣,露出了大片胸膛,光着腿和脚,在初春的寒夜里瑟瑟发抖,供人参观。
拢住衣裳,他面无表情转身回屋。
大夫还未请来,唐衍文半靠在床上,一个婢女正在替他摩挲胸口。
唐府的管事捧了一杯茶过来,蒋小福一手接茶,一手将那婢女挡开,自己坐在床沿上,喂唐衍文喝茶。
唐衍文喝过茶,呼出一口气,面色看着不太精神,但呼吸已经平稳了。
蒋小福将杯子递给管事,手就轻轻按上了唐衍文的胸口,感到掌心下有呼吸与心跳,在静谧中与自己的连成一片。
他将手停在那儿,不动了。
唐衍文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触感冰凉,忍不住又握了握。
蒋小福的表情堪称肃然冷凝,总之是不说话,唐衍文见他如此,越发要做出从容的样子,轻声责备道:“慌什么。”
蒋小福看他一眼:“没慌。”
唐衍文拍拍他的手,知道他向来不肯说实话
这时,管事走近道:“郝大夫来了。”
郝大夫是唐府熟识的大夫,年过半百,然而鹤发童颜,半夜出诊也不见困倦,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和蔼地发了话:“心脾两虚,肝热气滞,加上酒后失眠,一时不能缓释,倒是没有大碍。”
蒋小福在旁静观,郝大夫这番诊断,除了最后半句,他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郝大夫坐在桌前写方子,一面飞快下笔,一面告诉唐府的管事:“日常起居要注意,不可操劳,不可动气,不可酗酒,尤其不可思虑过重——”说到这里,他抬起头,表情中透出几许迷惑:“照理说还要节制房事,可唐大人在这上头,分明是——”
管事连忙打断:“哎!您说得对!今日可多亏了您,这大半夜的,还劳烦您跑一趟,幸好是没有大碍,可把我急坏了!您的嘱咐我替我们大人都记下了!”他又转向一旁:“哎,那个谁,快去账房……”
唐衍文的暗疾虽然不曾公之于众,但郝大夫常来常往,多少也是有数的。
管事一面滔滔地说,一面不着痕迹地擦汗,同时怀疑郝大夫返老还童,若不阻止,就要童言无忌起来。
送走大夫,蒋小福拿药方子给唐衍文看。
唐衍文道:“这个‘麝香养魂丸’府里就有,现成的。”
蒋小福就起身出去,吩咐人去找,不一会儿拿着药丸回来:“吃一颗再睡。”
唐衍文脸上写着“麻烦”,伸手接了过来。
两人重新入睡时,窗外的天色已是墨中透灰,月亮淡得像一抹水渍。
借着微弱的天光,唐衍文打量着蒋小福——他似乎永远不会老,脸上的皮肤光滑洁净,朦胧中看过去,有着流畅饱满的轮廓。
一个戏子,好看也就罢了,但这样透着矜贵的好看,就不像个戏子了,合该去哪个大户人家作少爷。
不过,若不是个戏子,也到不了这张床上。
无言地看了片刻,唐衍文闭上眼,强迫自己睡一会儿。
四周是静谧的,然而唐衍文睡得不踏实,当天空中透出几缕晨光时,又醒了过来。
蒋小福还在睡,沐浴着晨光的皮肤显得柔润似玉,一只手搭在枕上,指尖是红润的肉粉色,像初开的花瓣那样有着嫩尖儿。
唐衍文伸出自己的手看了一眼,对比之下,他的确是显出老来了。
第二天的堂会照常进行,唐衍文言行如常,并未再感到不适。
蒋小福冷眼旁观,见他果真没有异样,也就放下心来。
他向来不懂嘘寒问暖,唐衍文似乎也没放在心上,昨晚突如其来的慌乱一旦过去,那点没有诉之于口的心境好像也不必再说。
开戏后,蒋小福端着一盘瓜子儿来到后台。
所谓后台,是几间勾连搭小屋,青砖碧瓦,白墙红窗,屋外是一小片空地,摆了石桌石凳,四周围着绿竹,只留一条浅浅的小路,曲径通幽,颇有闲情。
进到屋内,却是陡然拥挤起来,虽说有好几间屋子,也抵不住人多物杂。大小衣箱、妆台桌椅,在祖师爷神像的注视下,乱中有序地盘踞一方。各类脚色就在其中穿梭走动,水袖与手绢在眼前翻飞,好容易闪开了,一打眼飘过半张抹了胭脂的脸。好在彼此间虽然挤挤挨挨,却不冲犯。
蒋小福寻了张小桌,施施然坐下,将盘子轻轻一倒,瓜子儿在桌上堆出一个小尖。
直到前面开始唱了,周围才算安静下来。
王小卿在前面唱,他就侧耳听着,听出一个毛病,就捡出一颗瓜子儿放回盘里。
等王小卿唱完,那盘子底已经浅浅盖住一层。
蒋小福用手指拨弄着玩,面上不显,心里很满意——小卿不错。若是换了别人,他还担心瓜子儿不够用。
让王小卿唱这次堂会,本就存着试探的心,如今试出来了,确实是好苗子,蒋小福反倒犹豫了。
堂子里的戏子做的是娱人的生意,本质上不过是挣钱的玩意儿,一旦踏上这条路,无论相识不相识的人,都能讥讽一句“不入流”和“自甘堕落”。
他对师弟们没有感情,可这么小一个孩子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推一把,对方就没有退路了。
不能不犹豫。
王小卿唱完回到后台,一眼抓着蒋小福,顾不上卸妆就上前道:“师兄!”
喊了人,又不说话。
蒋小福懂得他的心思,刻意不给好脸色:“第一次唱,可以了。”
像夸又似贬。王小卿眨眨眼,“哦”了一声,随即缠着蒋小福给他讲戏。
蒋小福莫名被小师弟笼络住了。
两人当真走出后台,到屋外空地上讲起戏来。蒋小福眼里揉不得沙子,一旦开始讲,就停不下来,恰好王小卿是个谦逊好学的,也肯用心。两人这一讲,也就顾不上听别的戏,而蒋小福也把唐衍文和席前的宾客们抛之脑后。
严云生因他久候不至,索性带着严鹤找到后台,专程来看蒋老板,顺带也瞧王小卿。
沿着石子路走来,就见不远处有两人站在竹影夕晖下,面对他们的是王小卿,背对着的是一个挺拔的身姿。那人原本静立不动,并不惹眼,这时不知对王小卿说到什么,忽然侧身挑袖,再轻轻一扬,悠然摆了个戏中人的姿势。
这一霎间的妩媚姿态,严云生就认出来了。
他笑着转头,要对严鹤发表一通见解,一看之下,却见严鹤凝神注视着蒋小福。
严鹤面上并无表情,也没有言语。
严云生看着他,不知怎么,就将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思绪不过一瞬,严云生已对前方两人笑道:“哟,蒋老板,这腰真有劲儿。”
蒋小福听着这句调侃的话,心里很不乐意。他最恨别人拿他取笑,偏偏在堂会中避无可避,这几日可没少受言语调戏,再听严云生这句,虽然知道没有恶意,但也假装没听见,不肯搭理。
王小卿是认识他们的,此刻就高高兴兴地寒暄:“二爷。六爷。”
严云生对此很受用,笑容满面地夸了他几句唱作俱佳之类的话,然后才对蒋小福开口介绍:“这是我六哥,趁着今儿近水楼台,带他来拜会拜会你——”他对严鹤道:“平日想见蒋老板一面,可不容易。”
蒋小福看向严鹤,这人穿一身沉香色锦袍负手而立,乍眼看倒像个矜贵的书香子弟,只是再一细瞧,那一双丹凤眼压在单眼皮下,虽是微微含笑,却是不可估摸似的幽深,并非弱质纤纤的书生气。
蒋小福见多了浮浪子弟,倒是对这幅沉稳的形象很有好感。
刚这么想着,就听严鹤接了严云生的话:“久闻不如一见,听了蒋老板的贵妃戏,才知唐明皇昏庸得有理。”
这本是随口一句称赞,然而此话一出,蒋小福立刻变了脸色,冷笑一声:“唐明皇是我辈供奉的神明,你这人好不知礼!”
对于混迹梨园堂子的人来说,这话当然是冒失,然而严鹤向来不是此道中人,无知者无罪,其实算不上冒犯。可惜蒋老板不管这个。
骂完了人,他在心里反思自己——原本还看这人顺眼,哪知道一开口,竟是个不知轻重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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