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这不太开放
温暖的光线刺激着眼球。赵律歌好似大梦一场一样，疲惫地睁开眼睛。
逐渐清明的视线里，映出了赵桀一身朝服坐在榻边的模样。
看他头上的十二旒冕珠帘摇晃的样子，显然是才下了朝，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已经坐在这儿了。
赵律歌心头一暖，轻声说了一句：“爹爹辛苦了。”
这一开嗓的声音，沙哑得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偏偏赵桀听着了声儿，那神情倒好像听见了仙音一样欣喜。
怎么能不惊喜？赵律歌已经在这病榻上沉睡了一天一夜！
“醒了？听着嗓子不太舒坦的样子，喝点水吧。”
赵桀轻轻一揽将赵律歌扶了起来，让她依靠在自己的怀里，一手拿着杯盏，笨手笨脚递到小女儿的嘴边。
有人疼着宠着的时候，人总是比平时更加娇气几分的。
赵律歌只觉得嗓子疼得好像咽了玻璃渣。
她依偎在父亲宽厚的怀抱里，一口一口吞咽着茶水。眼尾红红的，瞧着很是委屈可怜。
可是贵为皇帝的赵桀从没伺候过别人，这喂水的本事只能用磕碜来形容。一杯茶下去，赵律歌的脸颊和衣襟都没有幸免。
出丑的赵桀与眼神茫然的小女儿对视了一眼，他轻咳一声，喊了女官来服侍赵律歌更衣。
按规矩，要服侍帝姬这等贵主子的更换衣物，不是一等的女官都没有那个资格。
可是那中年的一等女官刚刚一迈脚，她身边的一个二等小女官就抢先走上前来。
碧玉前些日子才刚刚撞了大运，从一个小小的奉茶宫女，被陛下擢升为载入内宫品级的二等女官。
而让她平步青云的关键，可不就是面前的这位小帝姬吗？
她那一日，不过是把外头听来的几句闲话，在陛下跟前学了一遍，又嘴甜地把事件中的小帝姬多夸了两句，谁承想陛下龙心大悦，她就一飞冲天了！
这般盛宠的贵主子，可不得上赶着好好伺候吗？指不定哪一天沾了点关系，你就发达了。
两个女官之间的小动作，赵桀和赵律歌这两个当主子的丝毫没有注意到。
倒是太监总管花容儿眼睛一眯。
那双对着赵律歌一向慈祥地眼睛，如今瞧着碧玉的背影，神色颇为审慎严酷。
主子抬举让低品级的奴才伺候，那是福气。自己上赶着往上凑还乱了规矩，那就是僭越。
有些人得意过头，迟早因为膨胀的野心闹出大祸来。回头可得好好敲打一下这碧玉了。
此刻的赵律歌一番更衣后，一身的清爽，连带着看你脸生的小女官都顺眼了几分。
碧玉瞧见二帝姬在打量自己，激动得脸都红了。
却没想到赵律歌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眼扫过，什么幻想中的赏赐、夸奖、在陛下面前露脸，都没有发生。
贪心不足。
碧玉在花容儿凶狠的瞪眼之下，暗自恼恨着退下了。
而赵律歌此时正揪着赵桀的衣袖，一句话的开头含在嘴里翻来覆去地修改，浮夸地表演着为难。
赵桀眼光毒辣。小女儿故意作态，背后的小心思他一眼就知道。
当下开口，“你这身毒，是用姚家走私得到的解药治好的。因此朕没有降罪你母妃。”
华妃无事？赵律歌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不错嘛，原以为这事情还会更难办，没想到开局得利！
一时间，她的小脸亮堂堂的，瞧着很是喜人。
眼看赵律歌就要来上一句“父皇英明”。
赵桀补完了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然，姚家走私是犯了国法。按律当满门抄斩。”
此言一出，怀里的小姑娘活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低着小脑袋蔫巴巴地抖了两下。
赵桀并不急着去哄，反倒在心里笑骂了一声小机灵鬼。
小姑娘低头之前咬着嘴唇暗恼，眼珠子滴溜溜转悠着想花招的聪明样，当他没看到吗？
关于姚家走私一事，赵桀其实心中已有论断。
单单只凭华妃那一夜拿出解药，救下了赵律歌这件事，姚家上下的命就已经保住了。区别只在于是流放还是其他。
思及那个前无古人的“其他”，一向把政令下得让人瞠目结舌的赵桀，轻轻勾起了嘴角。
这是一个不错的考教机会。
事件涉及母族，势必让人着急。可核心又涉及朝政国法，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光是撒娇可是无用的。
再加上，生杀之权又握在他这个做皇帝的父亲手里，再心急也万万冲动不得，否则难保情况不会恶化。
这很是考验一个人的心性、急智和处事手段。
且看看，在火烧眉毛之下，面前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小丫头，究竟能说出什么样的求情话来。
赵桀对小女儿的回答很感兴趣，却没想到她竟能这样让人意外。
只见赵律歌摇了摇赵桀的衣袖，娇憨问道，“爹爹觉得，我天穹之所以如此强盛，除了有您的英明治下，还有什么缘由？”
“朝堂之上有真正的人才。他们懂得依令行事，又不死板恪守朕的命令，数次冒死补全了朕未能周全的漏洞。”
赵桀答得不假思索。
却不知为何，小姑娘看着他的眼里忽然流露出了敬佩之色。
一个封建帝王，不把盛世清平完全归功于自己的功劳，还打从心底地有着人才为重、团队成员互补缺陷、追求整体进步等一系列的先进意识。
谁能说赵桀没有万古流芳的明君潜质？
“父皇果真开明睿智，儿臣敬服。”
赵律歌选择了这般郑重的称呼，这一句夸赞的杀伤力就翻了几倍，赵桀不禁有些赫然。
好面子的帝王被人搔到痒处，反倒板起脸来，斥了赵律歌一句油嘴滑舌，快讲正事。
哎呀~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家爹爹特别可爱。
赵律歌抿着嘴偷笑了片刻，惹得赵桀的脸色越发僵硬。
直到她确保自己已经整肃了脸色，她才诚恳道，“儿臣愚见，人才是立国之本，若没有得力的人才可用，父皇摊上这么大一个江山也是要焦头烂额的。”
“可是，如果人才学习的知识落后了呢？那些满口陈词滥调的学士，是否还能称之为人才呢？”
小女童歪着脑袋，一派天真的话语惹得赵桀禁不住发笑。
他想点点小女儿的粉嫩鼻头，说上一句童言无忌。
可是话语到了嘴边打了个弯儿，赵桀的神情却突然一怔。
是啊，为何知识不会变得陈旧？这世上年年有名家新著，日日有丽句新成。
那么在他目光所不能企及的地方，远出这皇城，远出这天穹，又会有多少新奇的思想和探索产生？
如若不去了解外界的那些新奇，只一味盯着眼前的陈词滥调就以为这是全世界，那下场……
赵桀心思玲珑，通常稍加引导就能自主描绘出旁人想象不到的图卷。
赵律歌一瞧他开始沉下脸色，就晓得他的内心已经领悟了。
于是她软下嗓子，婉言道，“爹爹，我这么说是为了给小舅舅求饶。可缕缕也在真心实意为咱们赵氏的江山考虑。现今，天穹的商路最远不过才到西边的草原部落。”
“这不太开放。”赵律歌斟酌着，选择了一个不那么现代的词语。那稚嫩的眉眼因为绞尽脑汁而拧起了眉头，瞧着少年老成，却意外的有些可爱。
小女儿没有说出口的未尽之意是什么，赵桀自然晓得。继续维持闭塞的现状，或许一两代瞧不出什么落后，只不过将来想要千秋万代就是白日做梦了。
赵桀的野心并不止步于当下，他还要把手里的棋子下到遥远的未来。
那么，对待一手打通了天穹与北耀之间的跨国联系，把贸易交流的商路走通一整年之久的姚家，究竟是严惩还是招安已是非常明白的事情了。
赵桀的眼波一漾，眼里有了野心的光芒。
每一个父亲都是孩子的英雄。
赵桀的志向和包容力，永远都有让赵律歌的眸光闪烁如星辰的力量。
此时的她直视着帝王的眼睛，软糯糯地献上了她诚恳的最后一击。
“爹爹，昨夜缕缕和母妃来紫宸殿，其实只想给爹爹说一句话‘姚家愿为天穹所用，助吾皇万世开太平’。”
“好好好！好一个二帝姬，好一个万世开太平啊！”
帝王连连叫好的激动模样，看得留在殿内伺候的花容儿都有些愣怔。
赵桀早已过了意气风发的青涩年纪。
除却刻意张扬给旁人看的狂气和锋芒，曾经的热烈与莽勇早就沉淀为他的城府和心智，偶尔才会流光一般出现在他艳丽的眉间眼下，让让他越发耀眼。
可是此刻的赵桀，却是被小女儿娇软的话语给激出了一身的热血。
赵桀对于这姚家走私一事，所思也不过是赦免姚家的罪行，但代价是把商路收归官方的管辖。
从此天穹再多一条赚钱的门路，补贴国库。
哪成想，赵律歌竟然把眼光放得这么宏观，一语就道破了当下隐藏的致命弊端？
他的缕缕今年才不过六岁啊！
赵桀瞧着这唇红齿白、笑容甜美的小姑娘，一时喜欢到了骨子里。
他情不自禁搂着赵律歌，把面颊贴在她的细嫩的小脸上，引得小姑娘一阵嫌弃笑闹。
“那爹爹可不要忘记哦。一定要赏小舅舅一个北境商贸考察团团长的名号！”
“好。起的什么怪名字，古灵精怪。”
好心情之下，赵桀忽然想起华妃近日来拿着把柄胁迫王皇后，想让王家给赵律歌进学一事出力。
一时间，赵桀对此大为支持。
缕缕这般英才，怎么能空耗在深宫的四方天里？理应早日去重华宫进学才是。
傻爸爸赵桀握着小女儿细嫩的小手，一脸骄傲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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