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筑梦
周六上午的仙台冰场，周围的成年人们正热络交谈着，他们依旧说着我听不懂的术语，大概是欣慰于孩子日渐明显的进步。通过熟悉的大门与通道，扑面而来的凉爽气息让初夏的燥热变得温和起来，门旁教学版面上，用记号笔清晰的书写着：今日教练——阿部奈奈美。
说不上抱着什么心情，但我还是来了。
依旧是围栏外的位置，我从贩卖机里挑了罐装红茶，购买指示灯从温转向冷，哗啦一声，夏日的馨香便从易拉环中轻易溜了出来。
而这一次，找到羽生，比想象中容易许多。十几岁的男孩子好像植物一样，遇水就迅速成长起来，拔节似的茁壮，一天高过一天，冰面上极速滑行跳跃的少年，以流畅而优雅的姿态让人为之侧目。耳边传来的聊天内容里，偶尔出现他的名字，他们双手掐腰地感慨仙台冰场真是块福地，又或者在他完成了某个舒展动作时，赞叹：可真是个仙鹤一样的少年啊。
是从浮世绘里走出的人。
再具体一点，是蓄着蘑菇头，踩着冰鞋，从浮世绘里滑出来的仙鹤少年。
还挺搞笑的不是。
“福山。”没有上扬的尾音，不存在的疑问语气，他知道我会来，想必是沙绫对他提起昨晚的对话。仙鹤少年龇牙咧嘴的滑到我这里，两鬓的汗水顺着细长的脖子晕湿衣领，刘海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一缕一缕。
“喏，给你的。”递给他一条毛巾和一罐汽水，指缝漏下几滴水渍，带来清晰的凉意。
“谢了，真是及时。”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我想是哮喘的老毛病，至于稍微不受控的表情管理，大概是源于还在隐隐作痛的脚踝，不过羽生本人倒是并不在乎，气息平稳后，仰头就咕噜咕噜喝掉了半罐汽水。
接下来的自由练习时间，大多数的学生都在放松状态，讨论中午去哪里吃，或者下午逛逛商场，只有极少数人仍在一板一眼地自我训练着，羽生显然是后者。
旁边经过的人充当了移动布景，含混的划过视线，显得他越发挺拔张扬。
我想，此时张扬不是个贬义词。
奈奈美教练随后下了冰面，眼睛却盯着他的动作，时不时远距离给出一些意见，见我站着，便招呼我过去，坐在旁边的空位上与她一同看。
“那孩子非常与众不同，有过人的天赋也肯吃苦。”她的声音很温柔，与深邃精干的五官形成反差。
“…是。”先是一惊，才发觉她确实是在同我这个门外汉聊羽生与花滑，没什么发言权的自己，只好默默听着，频频点头说是。
奈奈美教练喜欢称羽生为「那孩子」，其中的亲切与关怀不言而喻。
“他一直在担心如果受伤，会耽误今年的全国青年花样滑冰锦标赛，刚刚还在沮丧。但是你来了，那孩子就很高兴。他享受掌声，也享受追寻成功的过程，只要有灯光和冰，足以使他振奋起来。”
奈奈美教练转过头对我微笑，无名而确凿的情绪顺着她的眼角眉梢，透露出淡淡的期许，“要好好守护那孩子啊，我们。”
她说，我们。
时至今日，这份嘱托我依然深刻的记得。
尽管他已然强大到不需要借助任何人的光芒，也可以独自站在世界的巅峰发光发亮，甚至借由他的光芒，照拂了更多的人。但在观众席的一角，在地球的一隅，在屏幕的一侧，我以及诸多有幸参与过他每个成长瞬间的人，都在努力完成这个经年之约。
这份心情从未变过。
始终。
“在聊什么？”白净的面颊因剧烈运动后充血泛红，羽生喝掉剩下的半罐汽水，对奈奈美教练深深鞠躬，“今天的动作已经全套完成，还是要感谢您一如既往的指导。”
汗水砸下来，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背脊，散发出年轻男孩子的气味，混合着洗衣液的清香。
“你也辛苦了，千万注意伤势。”奈奈美教练朝我点点头，并与他握手，便结束了今日的课程。
“要试一试么？”目送她离开后，羽生从潮湿的毛巾里抬眼，眉毛扬起好看的弧度，烈烈延伸开去，身体成长的痕迹，顺着时间的脉络越发鲜明。
“吓？什么试一试？”
“上冰，试一试。”
“呼，吓我一跳。”
“不然你以为什么试一试呢？”
“…没什么阿，就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真的么？”鼻音轻轻哼出一声笑意，夹带了一丝饶有兴味的不依不饶。
“骗你是小狗。”
“啧…”他将毛巾重新挂好，指向一扇小门说：“那里可以借到合适冰鞋，我带着你滑。”
7月的日本，夏季的仙台，14岁的我第一次颤颤巍巍地踏上冰面，眼前这个比我小了11个月零13天的男孩子，正不顾形象地笑得前仰后合。
正午的阳光从圆窗照过来，在窗楣处转了90度的角，投射在我们相牵的手上。冰刃循着光的轨迹划过，细小的冰晶在半空中融化，着陆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生长开一片瑰丽色泽。
掌心交叠的温暖触觉，在时间的细枝末节里，堆砌成了无尽美好的影像。
而羽生的梦想，是穿云破雾后，那枚小小的太阳。
此刻，一切都温柔的悄无声息。
“有喜欢上滑冰么？”
“还没有诶。”
“那我松手了哦。”
“啊啊啊，太过分了！”
但是啊，我依然感谢你牵着我的手，带我滑向你为之拼搏的世界，观望过你筑梦的轮廓，而在这过程中，我们也慢慢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羽生，总有一天，你会飞的很高。
从冰面一跃而起，让其他人都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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