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春乙

因为积雪的缘故，我们选择坐就近线路的巴士去羽生家，错过高峰期的车厢便显得有些空荡，鹤子和羽生一左一右的坐在我身边，一个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瞌睡，另一个则戴着耳机，用手指敲击在腿部，轻轻打着节拍。

        察觉到我的目光，羽生将脸从车窗那面转过来，取下一只耳机，替我塞好，并在我发问前，进行了回答。

        “很好听的，不信你听听看。”途径繁华街区时，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斜斜打在他脸上，斑斓而动人，他将一根手指笔在唇中央，“嘘…吉田同学还睡着呢。”

        我至今也不知道巴士上这首随机分享的曲子是什么，但它却像种子一样深深扎根进我的记忆片段里，而在往后长长的未知旅途中，羽生赛场上滑过的每一段旋律，都裹挟进了那一刻的喜怒哀乐。音乐是个神奇的存在，它足以用最简单的音符，轻松贯穿并击垮所有的负隅顽抗。

        我们于万家灯火正浓时下车，回望整个仙台的天光，冬季雪夜偶尔也会产生温暖的错觉，三个人站在羽生家门口，嘻嘻哈哈的说着话，嘴边冒出了白色雾团，我们像刚出锅的三色丸子。

        “哦呀，欢迎欢迎，结弦班上的小朋友们。”一位直发垂肩的女人打开房门，那双温柔的眼睛，羽生与她简直是如出一辙。

        屋内明晃晃的灯从内而外的照落，我们三个挤在小小的玄关内，排着队换鞋。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独有的气味，我家是花花草草的植物气，鹤子家是高级的香水气，而羽生家则是清甜的蔬果气，沙绫从厨房闪身，托着装满食材的锅子与我们打招呼。

        “放了豆腐、香菇、茼蒿、牛肉、胡萝卜还有其他蔬菜，你们还想吃什么，我再去添点。”

        “够丰盛了，真的非常感谢您家的款待。”我连忙拉着鹤子一起行礼。

        “我以为结弦带一个回来都难办，没想到竟然拐了两个小姑娘，”沙绫在桌面放好东西，笑着替我们拉开椅子，嘱咐千万不要客气，自便就可以。顺道用手肘捅了捅羽生，打趣他，“老弟你可以啊，从前是我小瞧了你。”

        羽生撇了撇嘴，不可置否。

        我和鹤子分别给家里打电话，说明情况，爸爸在电话那头顿了顿，恍然大悟似的说：“你说的羽生，是那天电视里比赛的火龙果小朋友？没问题哦，不要给人家添麻烦就好。”倒是答应得异常爽快。

        后来，我才知道，爸爸因为我那日大发脾气的缘故，去替我向在电视台工作的朋友要来了节目录屏，甚至很久以后，当羽生在全世界的不同地方比赛，也总有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大叔守在电视机前，准时为他观战，嘴里常常念叨着，火龙果小朋友已经很出色的长成了日本之光呐。

        现在，让我们把时间在倒回2007年的12月末。

        我很感谢鹤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气氛活跃手，有她在，这顿饭吃的非常愉快，没有丝毫拘谨和冷场。

        饭后，沙绫从书房里翻出羽生儿时的旧照片，指着跟在她身后的小豆丁感慨时间飞快，羽生则一副「拜托你不要再揭我短了」的无力表情，一直在喋喋不休的转移话题，从即将到来的新年日程，再到明年的花滑赛事安排，全部说了个遍，企图把照片这件事掀过去，但很遗憾，我们全神贯注在听沙绫讲他的糗事，不顾他本人的强烈反对，毫无形象的哈哈大笑了好一阵。

        由美阿姨叫沙绫去洗水果，鹤子起身一同帮忙，我则从书包里掏出英文作业，打算盯着他写完再回家。

        “真没看出来，羽生你还是个隐藏属性的话痨。”

        “你没看出来的多了。”

        他闷闷地回呛一句。

        之后的时间里，三个人排排坐，各自与习题较劲，偶尔脖颈发酸便抬头转一圈，听见关节发出咔咔声，再满意的继续埋头苦读。普普通通一个期末考，搞得像升学考般严阵以待，最后只能总结为：气氛烘到这了，学也得学，不学也得学。

        分开的时候，钟声刚刚敲过八下，鹤子有家人来接，而我决定徒步回家，羽生起身戴好了围巾说送我，由美阿姨与沙绫则包了些自家做的果干零食要我尝尝她们的手艺，鞠躬致谢后，羽生同我结伴出门，一路上月色融雪，脚踩下去，有种不实的虚浮感。

        有些画面是无需声音的。

        城市的夜色在流光溢彩的灯影中，保持着独有的宁静。我们没能身处街心的喧嚣炽烈，却通过天幕下变化的色彩，听见了全世界汲汲的忙音。

        “你过完14岁生日了吧，福山？”

        “是啊，等到2008年的12月，我就15岁了。”

        “来年，也可以帮我准备笔记么？”

        “就算你不看，我自己也要准备，勉强可以答应你哦。”

        风夹杂着细小的雪片灌进领口，羽生将围巾摘掉转而替我围起来，毛绒绒的质感，弄得脖子发痒，带着他体温的布料却瞬间接纳了我。

        我看他有些笨拙地一圈一圈缠好，直到确认没有可以钻进冷空气的缝隙，羽生拍拍手，示意大功告成。

        “呐，羽生，你挺不会照顾人的。”我跟在他后面，嗡里嗡气地抱怨着，围巾围得太高了，几乎快遮住我的下眼睑，缠得太用力，呼吸也挺费劲的：“你是打算勒死我，然后继承我的笔记？”

        低头仔细辨认着路上哪块是雪，哪块是冰，没注意他无预兆的停住，害得我一头撞在了他的后脊背上，走神的时候，无端猜测我俩谁更疼一点。

        “确实。”他转身扶稳了我，又重新替我认认真真系好围巾，眼神里的笑意格外明亮，以至于在夜色中张扬得有些过分，像科学课上老师所说的北极星，“我不是很擅长照顾人。”

        “我们之间，大多时候也是你在迁就我。”

        距离地球433光年，质量是太阳的45倍，亮度是太阳的1260倍。

        这就是北极星。

        “那么，今后也要厚着脸皮麻烦你了，春乙。”

        而此时此刻，北极星落入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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