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潮琊
是国中里的最后一个夏天了。
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撕开包装袋的雪糕化了满手,黏腻的糖水裹住纸屑,我怎样也擦不干净。
很长一段时间里,觉得除了学习、复习、测验、年级排名以外的东西都不值得关注。可时间总是安静,无声地覆盖了六月的蝉鸣、七月的季风、八月的绿榉,惊觉它们已经悄悄溜走时,除了电视与报纸上的彩色剪影,其余的记忆只能用浑然不觉来说明。
夏日衔起风的尾巴,在时空中极速穿梭,留下了飒飒的回响。
听已经毕业的前辈们说,升学考前去心仪的校园踩点,考试幸运几率会翻倍。大部分情况下,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但羽生是我的反义词。
为了搭乘通往泉区馆七丁目的巴士,我和羽生在定点站台被暴晒了将近半小时,坐上车的瞬间,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我靠在窗口位置,抬手将通风口用力拨了拨,羽生作对似的将风口叶片拨回原位,“让冷风这么直吹脑门,还有没有常识了?”
我热的两眼发绿,立刻重新拨回来,“你带伤训练的时候就有常识了?”
羽生拉开窗子透了口风,没说话。
“拜托,羽生选手,我是在陪你踩点,能不能至少给个笑容?”我用力扇着风,觉得他实在是有些不识好歹,索性加了句重话:“要知道,你看我一眼,就少一眼。”
将视线从窗外的流景转开,羽生温柔的笑望过来,狭长上挑的眼睛凝着冷淡的雾,音色布满了柔软的寒意,“你说的对,看一眼就少一眼,多亏福山小姐提醒我,我是得花时间习惯习惯。”
这下好了,他真生气了。
“突然发什么神经喔…”指甲不断抠着椅子扶手翘起的皮,被揶揄得烦闷。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心口不一,伤人伤己。我别过头不再看他,心里却堵了块石头,上不去下不来,卡在每次呼吸的必经之路,随着身体共振般的疼。
啧,想不下去了,真矫情。
与那座巨大的仙台观音像面面相觑,它慈眉善目地看着我,我一脸颓废地看着它,只觉得脚上那双新买的小皮鞋像个自作多情的笑话。忍着磨脚的疼来同他去看看东北高校是个什么样子,他倒好,一言不合就摆起了脸色。
「菩萨,您瞧这家伙对女生也太过分了。可得惩罚他,给他长个教训。」
巴士左摇右晃得发晕,怄着那口气没地方出,闷热的车厢混合盛夏特有的辛辣暑气,整个人都像泡在温水中,连同意识一并发胀发软的漂浮着。
下车——再上车——
途中换乘了一班车,而后直达东北高校,路上两个人谁也没搭理谁,只是有几次我走得实在疲累,只留个后脑勺给我的羽生总能不偏不倚地停下来系个鞋带,等我赶上他。
“后背长眼睛了。”我咕哝一句,果见他回头瞄了我一眼。
“老老实实穿运动鞋不就好了?”羽生折回来,从我手中接过书包替我背好,“唷呵,这么沉,你是背了块砖头陪我去踩点?”
“你懂什么!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当然要穿的漂亮一点。”我亟亟解释:“包里像湿巾、纸巾、钥匙、防晒霜、零钱袋、还有各种小东西饼干什么的,哪个都不能落下吧?”
羽生瞧瞧我的新鞋,嘴角挑了抹清浅的弧度,嗤笑道:“难不成你当约会呐?”
耳尖又烫又痒,我边揉边回道:“你少管,反正我乐意穿。”
脸颊的血管像要爆炸了似的。
好吧,冷战宣告暂停。
“那你带伞了么?”谢天谢地,他总算换了问题。
“唔…没有。”
“行,”羽生两手一摊,努努嘴朝天边示意,“只能希望别下雨。”
我们穿过保卫室的大门,径直来到教学楼前的操场,高中的规模果然与国中完全不在一个级别,我看着各式各样的运动器材和楼宇,心说不愧是宫城县知名的体育强校,确实是实至名归,而料想今后羽生将要在这里度过三年时光,就觉得既欣慰又心酸。
三年里,会有无数个瞬间,是我看不见但可以想象的瞬间:他会在彩色的塑胶操场上晨跑,会排列好整齐的队伍参加开学式,会穿着西装校服与白衬衫,会打好领带再绕过拱形的门,会拿着课本在教学楼的窗边皱着眉背英语单词,会忍住伤病又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会遇到很多优秀的新朋友,会眯起弦月般的眼睛对他们温和的笑……
嘀嗒——
水渍落在脚边,晕开一颗小小的灰团,我和羽生对视了一眼。
——“哇啊啊,糟糕,还真下雨了,你个乌鸦嘴!”
——“笨蛋,带了一堆没用的,偏偏不知道带伞!”
你以为我哭了?切,我才不会那么没用。我可是要考仙台一高的女人!
乌云一层接一层,排山倒海似的欺在头顶,翻滚聚合后就砸下大颗大颗的雨水,不等我们跑出一半的路,整个校园仅剩下稀里哗啦的雨声,模糊而真切,响彻每个隐藏的边隅。
铺满水雾的世界,宛若微微失焦的油画,在细密的潮湿中,泛出忽明忽暗的错觉。羽生拉起我的手,朝大门外狂奔,彼此掌心重叠的间隙里,始终保留起一小块干燥的暖意。
国一遇到的那场雨,十三四岁的羽生结弦与福山春乙同撑一把伞,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候满心想的,都是希望天快些放晴。
国三遇到的这场雨,十四五岁的羽生结弦与福山春乙被淋成了落汤鸡,我清清楚楚地听见,此时此刻的心底的声音,希望这场雨不要停。
通常情况,人们加上「最后」前缀的什么东西,总能被注解上凄美的释义。
——国中时代的最后一个夏天。
——国中时代淋的最后一场雨。
——希望,它不要停。
“上来。”羽生将书包挪到前胸,接着脱掉自己的长外套盖到我头顶。
“干嘛?”我抱着他的衣服,像个反应慢半拍的傻瓜。
“在犯什么傻?”而后他弯下膝盖背对我,朝我勾勾手,“当然是你负责撑衣服挡雨,我来背你呐。”
天空的雷鸣如同落下的鼓音,万物都沦陷在一片嘈杂里。
我趴在羽生不大宽厚但却异常结实的背脊上,奇迹般的平静下来。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着车站走,绕过反光的水洼,避过低伏的凹陷,呼吸紧挨着心跳声,四野阒静,天地五行晕染开湿润的轮廓,我却抓住了一段名为年华的脉络。
前面不远的地方,隐约可见来路的观音像,雨雾中的乳白色,一派宝相庄严。
“你干嘛背我,我又不是不能走。”我躲在他背后低声问。
“这会儿你的脚又不疼了?”羽生想转过头说话,却被我大力给扭了回去,他吃痛地抱怨:“喂…你是趁机要拧掉我的脑袋么?”
啊,太紧张所以下手重了。
我偷偷吐了吐舌头,庆幸他看不见我的表情。
“走慢点的话,我也可以自己走。你背着我,不累么?”
羽生的脚步顿了顿,他调整了一下站势,将我背得更向上且紧实些,小心翼翼地避开沿途所有水深地方,最后叹了口气:“新鞋子很漂亮,万一弄脏了到时候又要怪到我头上。”
“所以,福山大小姐,您负责给我挡挡雨就好了。”
观音像愈发近,世界却愈发安静,像睡着了般。
于是我在万物沉睡的雨幕里,阖起眼悄悄地反悔。
「菩萨,我开玩笑的,他对我很好,刚才说的都是气话,您可别放在心上,他快比赛了,千万别难为他。」
生怕不够真诚,于是赶忙又补了一句。
「真的,他可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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