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苏宅回廊,碧阑轩窗,竹帘半卷,炎夏却幽寂得连一丝蝉声儿也无。
苏泽兰手里捏着一封书信,身形渊停岳峙八风不动,眉宇间神色颇为凝重,紧皱的眉心都快能夹死一只苍蝇。
隔了半晌,方垂下手掌。
捏皱的信纸从他指缝间滑出,落地之前似遭火舌舔燎,瞬间烧毁得一干二净。
后方亭亭俏立的女子见状,不由得上前几步,神色关怀备至:“是妹妹的消息吗?”
苏父微微颔首,却一言未发,脸色异常严峻。
最终,叹息道:“我早知,她一步踏错,步步皆错……”
苏黛青仔细掂量父亲话中意思,心下有些惴惴不安,面上仍是不显,只是问:“爹爹作何打算?您要将妹妹——”
接回来吗?
那四个字尚未出口,只见苏父展袖摆手,已暗中发号施令。
顷刻间,从廊庑四角的阴影中,缓缓走出几名的玄衣侍卫,整齐跪列在苏父女一丈开外的台阶之下。
铠甲劲装,腰佩精刀,躬身作礼,令行禁止。
“拜见家主!”
这些俱都是苏家蓄养的几名最精锐的影卫,在修仙界也称得上一顶一的高手,无要紧事鲜少现身于众目之下。
影卫洞察异常敏锐,领头的已拱手振声:“请家主号令谕示,属下们必定万死不辞!”
苏泽兰闭阖双目,屈指点了点眉心,对他们沉声道:“去吧,把二小姐平安带回来。”
“诺!”
话音落地的同时,侍卫化作几条游蛇一般的影子,霎时潜入光照不到的黑暗中,转眼便寻不见踪影。
苏黛青的脸色白了一瞬,她眸中闪烁不定,很快挤出一丝笑意,轻轻拽了拽父亲的袍角:“妹妹性子倔强,离家两年之久,与家中断绝音讯来往,她眼中恐怕早就没有了苏家和爹爹!您何必还要将她接回来呢?想必她也是不愿的!”
她最担心的一件事仍是发生了。
黛蓝好像是阴魂不散的噩梦,她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这个庶妹!
苏黛青胸口起伏一阵,内心愠恼不耻,此等忤逆不孝的丫头,使苏家凭白遭人唇舌非议,有什么脸面再回来呢?
说来就来,想走就走?厚颜无耻的野丫头!
只要一想到,自己还有可能见到黛蓝的那张脸,她就觉得脏了双目,厌恶至极,丢脸至极。
然苏父不想多谈,苏黛青唯有欠身告退。
她走在临风的曲桥上,清风卷着缠绕枝头的藤花,纷纷扬扬落满她的衣裙,月光粼粼的水面浮荡着几许花瓣。
勉强定了定神思,召见方才的领头影卫。
“大小姐。”
侍卫低眉垂眼,态度恭敬,不敢怠慢。
苏黛青却朝他笑了一笑,举着帕子拂去他肩头的落花,嗓音柔软动听:“我似乎记得……你叫作墨辞?从前跟过我一段时日?”
幼年修行尚浅,没有自保之力,苏泽兰便会分派心腹侍从,在看不见的地方保护姐妹二人。
闻言,墨辞低垂的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他谨慎且规矩地退开一大步,避开她突然的肢体接近。
仍是低着头,一板一眼:“是的,大小姐。”
苏黛青站直了,眼角倏然一瞥,注意到他耳廓的薄红,忍不住捂唇笑开。
笑了一会儿后,开口却淡淡的:“那你一定很清楚,我自小就不喜欢黛蓝。”
墨辞:“……”
“属下并不清楚。”
她向来骄纵恣意,也懒得同他打哑谜兜圈子,傲慢地抬了抬下巴,直接说道:“苏家家主之位,爹爹日后定然会传给我,所以我就是你今后的主子,你要学会服从我的命令。”
“黛蓝早已不是苏家的小姐,我不想再看到她。你最好,别让她再回来,听明白了吗?”
“……”迟疑片刻,墨辞低声答复:“属下明白。”
苏黛青扬了扬唇,满意地冲他微笑。
她生得明艳端丽,修眉雪肤,鼻梁高挺,朱唇饱满。举止仪态是仙府世家熏陶出来的雍容贵气,尤其是弯着美眸笑起来的时候,眉梢眼角皆带着几分令人不敢逼视的风情气魄。
这样带有攻击性的美貌,让人不自觉倾心神驰,却也只敢远远地观赏,不可亲近取撷。
墨辞垂下眼睑,没什么情绪地移开眼,悄无声息地复归于黑暗中。
而另一边。
雨势加重,雷霆闷沉,淅淅沥沥的雨水将漫散的血腥之气冲淡了几分。
饶是如此,黛蓝也不由屏住呼吸,冷汗混着泪水一齐滚落流下。
背后仿佛粘了只蠕动的蛆虫,又湿又滑,仿佛有什么顺着她的后颈,缓缓淌进了衣服领子里,浓稠腥臭的血沫味儿直呛鼻息。
她已经明白无论祈祷多少次都没有用了。
阿璟不会没料到她会遭遇妖怪,否则他一定回来救她的!
阿璟……
少女垂着脑袋,最后念了一次他的名字,抬指胡乱把眼泪抹去,强行摆出一副镇定无畏的神情。
记得教导姑姑说过,当直面妖魔时,若是胆小露怯,则妖魔愈发猖狂。
她不能恐惧,即便走投无路,也不能助长害人妖怪的气焰。
静下心神后,大脑飞速运转着。
寸方玉里应该放有一些用于攻防的符箓和法器,虽不知她现在能否使用这些符咒,又能发挥出几成效用,好歹也需试一试,才知晓答案。
望着车架上那滩稀释的血水,黛蓝眼眸微暗,内心沉痛:“妖物,我不会让你继续伤人性命!”
她猛地回头,正准备挥出符箓时,却不曾料想到,胳膊被那只血淋淋的妖怪给掣住了,身体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
惊恐和绝望顿时袭上心头,黛蓝双眸瞪得滚圆,皲裂的嘴唇几次张动,但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呼救也做不到了。
雨夜荒郊野岭,又有谁能救她呢?
眼中的光像熄灭的烛火,黛蓝低垂着长睫,耳畔发丝散乱,像是被重物生生压垮了,她找不到还能有什么活下去的希望。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想这么快死的。
她好久没有回家了,心中好想爹爹,也想再见一见湘婆婆……在这个世间,她还有好多舍不得的人和事,有许多未完成的遗憾懊悔。
“阿璟,阿璟。”
按理说,她应该埋怨他的。
可临死的最后一刻,嘴里念叨的居然还是容璟之的名字。
面前的妖怪似乎也被她给逗乐了,忽然便松开了对她的掣肘,倒在一旁捧腹笑个不停。
嘶哑难听的笑声渐渐转为轻柔磁润,逐渐变成了令她有些耳熟的、男女莫辨的阴细嗓音。
手脚恢复了知觉,黛蓝一骨碌爬起来,呆愣愣地望着对方:“你是……莲儿?”
说话之间,血妖已然化作样貌秀美的少年郎,头顶乌发里探出一对粉嫩的狐狸耳朵,正好整以暇地笑睨着她:“阿蓝啊,我真没想到,你到现在还想着他。”
他冷笑嗤声:“容璟之,他不会来救你了。”
忘情泉可不是满大街都能买的药水,他咬牙废了老大功夫,才从须弥川取得小小一瓶,黑市贱卖给了不归盟的老道。
为的就是等这一天。
他知晓容璟之的凉薄本性,终有一日会借助忘情泉,抛却身边的一切情爱。
如此也好,去修他大爷的无情道!
终归——黛蓝如今落到他掌心了。
容璟之不要的女人,他倒很乐意接受,反正他就是要黛蓝。
少女宛若受惊的小鹿,身侧的指尖不住发颤,她强稳着声音问:“莲儿,你为何要杀老伯?你为何要这么做?”
纯毓莲眯了眯狐狸眼,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屈膝伸臂将她扶出车外,另一手撑着把油纸伞给她挡雨。
“你看,人没死,马也没死。”
他低附在她耳旁轻笑:“阿蓝,适才只不过是幻术,我吓到你了么?”
黛蓝脸色苍白,精神也有些恍惚,她看清了车马外昏迷的车夫和马匹,又抬手揉了揉眼睛,确定是真真切切的。
这才虚脱地松了口气,没有理会狐狸的揶揄戏谑。
她实在太累了,未能调养的体质也很虚弱,没什么精神再去应付对方。
只要纯毓莲不害人,不随意杀戮凡人,她就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觉。
可是她不太敢睡过去,内心强烈的不安让她隐隐后怕,强撑着精力警惕狐狸的一举一动。
“阿蓝,你现在的样子真不妙。”纯毓莲认真揣摩她的脸色,一面愉悦地笑开,“不妨随我回洞府,安心休养些时日,等养好了身子再走?”
他语调亲切,笑容真挚,犹为热情。
黛蓝眼前几度发黑,纤弱的身形摇摇欲坠,被他的狐狸尾巴牢牢圈在了怀里。
“你答应我嘛?”他有意无意地往她耳畔吹风,是过去惯常魅惑男人的动作,至今没有改过来。
眼前开始变得模糊,黛蓝抿着唇,不吭声。
只听,他继而幽幽说道:“你若不愿答应……我就不能保证,之后会不会出现什么吃人的妖魔,将这没用的老东西啃成骨头渣子……”
狐妖性情诡谲多变,她听出他言中的威胁意味,唇边绽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好,我答应你。”
这句话刚说完,昏沉的意识就如同抽丝剥茧一般,一层层从她的脑海中剥离出去。
或是狐妖的幻术,漆黑当头罩下,黛蓝再度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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