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二小姐，醒一醒！”
“二小姐，属下来迟，您无恙吧？”
……
朦朦胧胧间，依稀听见有人在喊她，睁开眼的一刹那，黛蓝猛地握住对方的手腕：“阿璟！”
影卫身形一僵，当即垂下眼，诚惶诚恐地道：“此地不宜久留，属下护送您离开！”
目光茫然地逡巡几圈，黛蓝渐渐清醒过来，在侍卫的搀扶下起身，“好，多谢你们。”
虽然，睁眼看到的人不是容璟之，她心底漫出了少许失落感，但至少有逃离狐洞的希望了。
狐狸洞府位于万妖岭深处，是众多大妖的藏身地。夜色中，幢幢树影似群魔乱舞，阴风摇动荒芜败草，带起一片沙沙声响。
本因寻不见黛蓝的气息踪迹，苏家的这批影卫唯恐办事不利，几人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幸而其中一人及时感知到她散布的传音。
对于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的死士而言，破开狐狸洞府的大门还是轻而易举。
但妖穴深不可测，想进来容易，逃出去却难。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黛蓝心跳宛若沉闷的擂鼓，双腿失去知觉一般狂奔着，外圈几名影卫将她拥护在中心，耳听六面，持刀备战。
突然，后方有什么东西炸开，地面轰然作响，尘埃烟尘漫散，碎石簌簌砸落。
“快走！保护小姐！！”
一名影卫振声高喝，霍然纵身潜入硝烟，与看不清的恶妖缠斗。
黛蓝指尖一点点发凉，她将唇瓣咬得发痛，知道现在不能回头，只能拼命地往前跑。
不多时，四面冒出的妖物越来越多，她身边围聚的影卫也越来越少。
汗水湿透了衣裳，好不容易逃出洞口，而正前方，浓烟铺地，火光冲天，陷入一片灼人的火海。
群妖环伺，他们被困在了妖火中央。
滚动的黑烟里，慢慢现出一抹九尾妖狐的影子，狐尾所过之处，火焰绵延燃烧，直烧向黛蓝脚下。
影卫挥劈雷刀，将袭来的火蛇击退，却掩盖不住刺人耳膜的尖啸声。
“阿蓝——阿蓝——”
黛蓝痛苦地捂住耳朵，没有修为傍身的她，根本抵御不了妖狐魔音，双耳像是被针扎一般刺痛。
她看到身边的影卫被妖火击中，却忍住不吭声，全力对抗妖物，将她护在身后。
眼前刀光血影，遍地妖骸，他们咬牙流血也要护她周全。
黛蓝徒劳地伫立在原地，手脚肌肤被熊熊妖火燎痛了，可她却什么也做不到，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深切地体会到了自己的无用。
从前，她一直在依赖阿璟，依赖水沐的保护。
眼下又要连累非亲非故的侍卫受苦受罪。
他们与她并无太大关系，只因父亲的一道命令，就要承受此等无妄之灾。
她早已同苏家划清界限，不是湘陵苏氏的小姐，也不需要他们为她卖命。
黛蓝低眉沉思着，手掌轻轻按住腹部，丹田之内的金丹虽已变得黯淡，但只要她能够狠下心来，说不定能启动玉石俱焚之术，与全部妖邪同归于尽！
如此一来，便不会牵连任何人了。
先前，之所以犹豫不决，只因为心中还有牵挂之人。
也许，是时候了。
黛蓝面色惨白，口中默念起法诀。谁知，一名近前的侍卫，不知是瞧出她的意图还是这么，突然将她一把推上了飞行法器。
“头儿，我们断后，你快带小姐走！”
施法中途被打断，黛蓝眸中掠过惊愕，肩膀被身后的人用力拉住，法器不断往天空升高，她眼睁睁望着身陷火海的几人，同妖狐死斗不休。
“那他们、他们该怎么办？”
她慌忙拽住身边最后的影卫，颤着声向他求助。
万里高空，风声猎猎，层云堆叠，视野最后的火光也消失了，已瞧不清底下的战况情形。
沉默片刻，黛蓝松开手。
回头去看苍茫的云海，心中明白没有任何办法了。
“二小姐……”
身侧唯一剩下的影卫，也就是墨辞，气质冷峻，面无表情，黝黑的眼中几番挣扎。
为了万无一失、不出岔子，也为了不累及同寅，他只有选择独自一人动手。
无论，会是什么后果，皆由他一人承担。
“对不住了，二小姐。”
黛蓝目光寥落，怔怔望向无垠云海，没能听见他这句低声轻语。
倏然间，飞行法器像是遭受了攻击，开始大幅度震动起来，她身子站立不稳，脚底一个踏空，径直滑落出去。
此时，若从高空跌落，失去仙髓护体的她，唯有粉身碎骨这一个下场。
然而，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有力的手掌将少女惊险地拉拽住。
黛蓝目无焦距，神思恍惚，视死如归地抬眸。
影卫的神色很复杂和矛盾，但她大脑空白混沌，没能注意到太多，只感觉攥着小臂的手掌逐渐脱力，纤细的手腕在他掌中一点点滑脱。
最后，冰凉的指尖擦过他的掌心。
墨辞平静地垂着双臂，目光注视少女疾速坠落，随即被渺渺云雾吞噬不见。
身为苏家栽培多年的影卫，以他的修为和臂力，不可能连一个瘦弱的小姑娘也拉不住。
可他心中存着一个信念。
就是永远不能违背大小姐。
但凡大小姐给出的指示，他一定会去做到，也确实完成了。
不料，就在下一瞬。
适才黛蓝跌落的方位，云间陡然迸射出耀眼的青芒，以及一声响彻云霄的嘹亮鸟鸣！
……
周身一阵天旋地转，巨大的失重感侵袭而来，青金色的强光令她一时睁不开眼。
黛蓝落入非常温暖的羽翼内，像是母亲从未有过的怀抱，好闻的甘松香味和蘼芜的芬芳弥漫在呼吸间。
她缩了缩脑袋，贪婪地把小脸埋得更深，似不舍得脱离父母拥抱的小孩子。
一双苍老斑驳的手，万分温柔地抚摩她的发顶，蕴含慈悯众生的眷眷之心。
闲云悠悠，山雀啾啭，茂竹碧荫，日光疏微。
纤长的睫羽颤动几下，少女舒适且安然地醒来，视野逐渐褪去模糊的黑，她对上一双清亮澹远的眼眸。
长久沉默的无言中，胸腔不由得溢出一股暖流，在五脏六腑之内不住窜动，她眼底浮出一层晶莹的水雾。
十多年了，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还能再见到。
“婆婆……”
老妪年近古稀，穿着件宽大的灰蓝布袍，满头银丝华发如雪，面容苍老得辨认不出具体五官，肖似一张皱巴巴的、遍布褶纹的老树皮。
唯独，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神采明亮如初。
“婆婆！！”
她在心中暗示自己不能哭，湘婆婆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小娃娃。
但鼻头发酸发堵，泪意怎么也止不住，在喉咙里憋着抽噎几下后，黛蓝便用手遮住脸，扑倒老人怀内，失声痛哭起来。
“我想……想您……”
自从被苏家的人接走后，她成了湘陵仙氏的二小姐，此后再不曾回到幽篁山，也再不曾见过婆婆。
小时候，湘婆婆说不要她，非赶她下山不可。
长大后，阿璟也不要她了。她最爱的人都不要她了。
老人叹息着，慈爱地望着她，瞳中宁静无波，“蓝儿，你在人间的这些年，是受苦了。”
“凡尘经历种种，皆是种下的苦果……”
黛蓝停止了哭泣，静静倚靠在婆婆怀里，两只小手抱得紧紧的，“婆婆，我很没用，什么也做不好……别赶我走了，让我留在山上照顾您，好吗？”
她轻嗅着婆婆袖角的蘼芜香草，只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我想陪着您！想一直一直陪着您！”
湘婆婆并未说话，只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站起来。
黛蓝垂着眼站直了，听见婆婆不疾不徐地道：“不怪你……傻孩子，把眼泪擦一擦。”
闻言，她飞快地抹了几把眼角，模样百依百顺。
婆婆握着手里的龙头拐，轻轻朝地面拄了拄。
俄顷之间，竹林里奔出一头通体赤色的花斑豹，速度敏捷如风驰电光，卷起的残影未歇，已匍匐在湘婆婆脚下。
只听湘婆婆对它道：“带她去瞧瞧罢。”
黛蓝不明就里，也没多问，红着眼爬上赤豹的脊背，手指抓紧它以后，周遭景物飞速后撤模糊。
倒是豹子先开了口，发出粗犷的男音：“黛蓝，好久不见，你成大人了啊。”
背上的小姑娘听了，忍不住破涕为笑：“好久不见，赤头大哥。”
“湘婆婆不会让你留在山里。”没等展开温馨的叙旧，赤豹忽然吐出这么一句话。
唇畔敛了笑，黛蓝只低头不语，其实她都知道的。
豹子嗓音低沉：“这次是鸾鸟救了你们，你应该去谢谢她。”
幽篁山的背阴处。
因湘婆婆严苛的禁令，她从未踏足此地，也不清楚会是什么地方。
当赤豹带着她接近时，只能察觉到强大又可怖的气息，是使人毛骨悚然的邪煞能量。
黛蓝跃下地面，展眼眺望远方。
高崖怪石嶙峋，天色沉暗欲坠，较之先前所见，仿佛是割裂开的两方世界。
天幕间，一只硕大的青鸟盘旋高飞，口中衔着毛色绯红的九尾狐。
黛蓝目光一凝，像是吃了一惊，非常意外的样子。
赤豹只将她远远地放下，不敢距离悬崖太近，慢慢地给她解释：“化骨崖下封印着至恶至邪的凶煞，诸多邪魔窥伺欲动。湘婆婆负责看守禁地，却也万分危险。”
他的下一句话更令她心惊——
“湘婆婆，恐怕快守不住了。”
黛蓝神色悚然一变，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那、那我更要陪……”
“不！”赤豹威厉的瞳眸倾斜，大声打断她的话，“黛蓝，你要回湘陵苏家，将那颗曦暇宝珠取来，或许能镇压崖底的凶煞魔息。”
手指攥紧了衣裙，黛蓝冷静地出声问：“还有多久？”
“一年。最好在一年之内。”
赤豹弓背伸展，甩了甩脑袋，眸光显得严峻，“崖底的邪魔比旧年更强大了。倘若没有更浩大的能量加固封印，只怕是会掀起弥天大祸。”
也正在这时，空中的鸾鸟猝然松了喙口，衰疲不醒的九尾狐从它口中直落而下，在虚空划出一道绯红绵长的弧线。
旋即，被瘴气中的魔爪捅穿，啮噬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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