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算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潘英巷两侧，屋宇雄壮，鳞次栉比，旌旗飘扬，车水马龙。

        一袭玫红色月季花缠枝纹的锦缎衣裳，垂苏髻上戴着花丝镶嵌红宝石金簪，点缀几支小小的永生花，万春舸刚从翠宝斋新买了几件首饰，打着绣木棉花的丝绢扇子，得意洋洋的走在大街上，清水清风两个女使跟在她后头，手上提着好些东西，那派头，就快要赶上正头大娘子了。

        巷口路边，几个侯爵家的女使们正窃窃私语的谈论着什么。

        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女使看着身边另一个女使手上提着一篮子香烛贡品十分好奇问道：“诶，梅香，你拿着这些香烛贡品是要干嘛呀？”

        唤作梅香的女使笑答道：“我家小娘前几日生了个哥儿，今儿特意差我去城西福国寺还愿。”

        “福国寺呀！那地方虽然偏僻，但是香火真是好，那的送子娘娘特别灵验，去年我家小娘有喜的时候在那祈福斋戒了三日，后来果真为我们家大爷生下了期盼已久的哥儿。”另一个黄衣女使附和道。

        “是呢是呢，尤为的灵验，我家小娘也去过，也得了一个哥儿。”

        万春舸正好正经过巷口，她们的话毫无例外的落入了万春舸的耳中。

        斋戒三日，哥儿，城西福国寺。这三个词深深烙进了万春舸的心中。

        九月授衣，红衰绿减，金桂飘香。春风阁院子里的枫树尽染，如春日的花朵一般艳丽。一阵秋风过，树叶沙沙作响，红叶纷纷扬扬。

        万春舸嫌弃的将落在她崭新衣裙上的枫叶拍落，对着一旁的清水千叮咛万嘱咐道：“我不在的这几日，你好好照顾着六爷，可别被仪岚轩那边的钻了空子。”

        “婢子明白。”清水恭恭敬敬的低头应和着，她的眼中是藏不住的雀跃。

        即便是千叮咛万嘱咐，万春舸依旧不放心，转头她又特意交代秋娘，一旦清水伺候过六爷，就给清水送避子汤，还必须亲眼看着清水喝下。

        交代完所有的事，万春舸立刻就带上贴身女使清风，备了许多的香烛贡品，套了马车，紧赶慢赶，半刻也不肯多留的就往城西福国寺去。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么多侯爵人家的小娘求了福国寺的送子娘娘都生下了儿子，万春舸做梦都想一举得男，又怎么可能不去斋戒呢？正巧盛墨兰又不在，她才更加放心的去福国寺斋戒祈福三日。

        黑夜降临，怒雷咆哮，一道白色的闪电划过长空，照的整个天地一片惨白，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砸在地面上，绽开了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正对屋门的北墙上挂着一大幅展子虔的《游春图》，画下摆着张方案，上头隔着一只汝窑白釉美人觚，里头闲闲插着几支水晶白菊；西边是一个四季风景的檀木大屏风，屏风后头摆着一个张竹叶雕花的卧榻；东墙边立着一个大书架，上头摆了好些书卷，还有些玉石摆件装饰着，书架不远处搁着一张沉香木竹节纹的雕花的长书案，上头摞着一叠书，笔架上悬着好几只名贵的笔。

        梁晗正伏在案前，奋笔疾书。官家近些日子身体每况愈下，总有些按耐不住蠢蠢欲动，五城兵马司也跟着忙碌起来。

        又一阵惊雷起，花瓶里的几朵白菊叶子似被惊了一般颤颤巍巍。雨越下越大，雨点连成雨幕，瓢泼似的砸下来，只听见一阵阵哗啦啦的声响，好像要将外头的枝叶打散，仿佛要将头顶的屋檐打碎。

        “梆梆～”细小的敲门声隐在巨大的雨声之中，好在梁晗耳尖，立刻就听到了。

        方才有些饿了，让贴身小厮澄心去厨房给他寻些吃的过来，没想到他回来的还挺快的。梁晗放下笔，提了提音量道：“进来吧。”

        外头的人听见声音推开了门，一阵寒风裹挟着雨水打了进来，抬头一看，来人并不是澄心，而是清水。

        一袭绣兰花的水烟色衣裳，溜了几缕头发下来，清水端着清粥小菜，站在门口，背着风雨，幽暗的灯光下，更显楚楚可怜。

        “进来吧，带上门，免得着凉了。”至于来的人为何不是澄心，梁晗心中自然明白，妻妾间争宠的小手段罢了，墨兰和万春舸都不在，没人压制，这些个通房们就大了胆子，开始谋划起来。

        清水走上前去，将吃食一一摆放好，而后站在梁晗身边，毕恭毕敬道：“外头雨下的极大，澄心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浑身湿透，回去换衣裳又怕耽误六爷用膳，婢子恰巧路过，便帮他送了过来。”

        “膳食既已送到，你就先回去吧，免得着了风寒。”梁晗说着拿起碗筷吃起来。

        梁晗有一点最得女人欢心，那便是体贴，他一眼注意到清水一路过来衣裳湿了大半。“婢子没事，等六爷用完，婢子将碗筷收拾好了再走也不迟。”

        “也罢。”

        只是吃着吃着，梁晗觉得身上有些燥热的慌，明明外头瓢泼大雨，秋风瑟瑟。他放下碗筷，抬眼看去，只觉得朦朦胧胧的灯光下，低眉垂首的人儿美艳非常。

        待澄心换好衣物匆匆赶回书房时，那早已落了灯。松烟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头：“我真是蠢，清水哪会那么好心帮我送东西，原是有目的的，但愿这事别被万小娘他们院的人知道才好。”他们整个六晗院的人都知道，春风阁的不是好相与的主，偏偏又是得宠的，谁也不敢得罪她。要是让万小娘知道清水趁她离开竟然偷偷跑到六爷书房来，不仅清水要遭殃，他日子也不会好过。

        电闪雷鸣，雨下了一夜，直到东方渐白，雨才慢慢小了，地上满是坑坑洼洼的小水坑。

        梁晗一夜睡的极沉，往日一大早就起身的他，今儿等到松烟来敲门他才醒来。他睁开眼，躺在卧榻上，衣衫凌乱，清水已经不见踪迹。

        万春舸善妒，梁晗是知道的，清水这般偷偷摸摸的，想是万春舸给了她些气受，总归是自己收用过的女使，梁晗事后并未苛责于她，但他不喜欢这样被人算计，因而接下来这几日梁晗都留在了五城兵马司，并未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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