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谒金门(下)
这日的妃嫔请安,除了慧贵妃因为生着病没有来长春宫以外,其他妃嫔都坐在了长春宫里面。
皇后一早醒来的时候就听盼春说了白为昌的事情,皇后当时正在对着镜子梳妆,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正在套着护甲的手停了下来,将手中的景泰蓝护甲拿下,换了一个镂空的金丝镶珍珠护甲,方才说道:“想不到慎刑司里面的人手脚快得很,本宫和皇上还没发话,就给处置了。”
皇后说着话的时候语气娴静,似是浑不在意,但是盼春觑着皇后的脸色,知道皇后心里是极为不舒坦的,小声在皇后耳边说道:“这件事是娴妃吩咐下去的,想来娴妃也容不下白为昌了。”
“娴妃自然是容不下白为昌。”皇后伸手在妆奁中找着一支鎏凤朝阳簪子,“白为昌和娴妃因利而聚,自然会因利而散,白为昌不死,终究是个祸害,所以相比于本宫,娴妃更要除之而后快。”
盼春的脸色有些不豫,伸手将一支珍珠压鬓插进了皇后的钿子之中,那是一支镶嵌了一粒红豆珍珠大小的细长簪子,皇后的脑后繁复地戴着各色琉璃金簪,那一颗珍珠镶嵌进去,倒像是万花丛中一点晶莹的露珠,添了一股灵动之气。
皇后伸手将镜匣之中的螺子黛拿了出来,精心描出深浅的远山眉,一颦一笑之中有着身为一朝皇后的端庄大气,方才站起了身,由着盼春为自己套上了衣裳。
盼春一边为皇后穿上一件新熨好的胭脂红暗光锦绣棠棣之华的长裙,一边让语芹为皇后套上一件淡黄色齐肩夹袄,一番梳洗之后,皇后端立在房中,浑然天成一股贵不可言。
待到阖宫妃嫔都到了长春宫之后,皇后端坐在凤尾座之上,手里轻轻把玩着一串楠木佛珠,语气悠悠的:“本宫一大早就听说,白为昌已经死了?”
此语一出,纯妃先说道:“皇后娘娘,白为昌昨日犯了那么大的事,今日就了结了,是不是太过轻纵了。”
嘉嫔心善,听见有人死了,立刻闭着眼睛念了一句佛,才对着纯妃说道:“纯妃姐姐,白为昌已经死了,怎么能算是轻纵了?”
纯妃犹自有些不解气一般在殿中继续说道:“若是白为昌落在了本宫手上,本宫定会叫他在慎刑司好好待上段时日,哪能那么轻易地就让他死了?也能让宫里的人看看,心里存了不该存的念头,活该有这种下场!”
纯妃的话说得义愤填膺,娴妃却是不痛不痒地看着手中绢子上面绣着的一枝樱花花瓣:“纯妃的话未免有些过了,什么叫落在了你的手上,你就当皇后娘娘和慧贵妃都不在了么?就是皇后娘娘和慧贵妃忙得脱不开身,还有本宫在呢,那里就轮到你处置了?”
娴妃的话说得犀利,纯妃闻言不禁变了变脸色,皇后微微眯了眯眼睛,说道:“娴妃不说本宫倒是忘了,白为昌这件事,倒是娴妃雷厉风行。本宫和皇上还没说什么,娴妃就已经让人签了字画了押,又赏了‘贴加官’,倒让本宫省了不少心。”
娴妃对着皇后甜甜一笑,说不尽的贤惠大方:“臣妾想着皇上不理后宫之事,慧贵妃又在病重,皇后娘娘因为年下事情多,阖宫上下也就臣妾这么一个闲人,若是臣妾不帮着娘娘,到时候被人说臣妾不知道体恤皇后娘娘,岂不是臣妾的过错了?”
这话一出,滴水不漏,就连纯妃想找些错处也找不出来,只能有些酸溜溜地说道:“娴妃还真是贤良淑德。”
皇后放下手中的一串楠木珠子,对着娴妃笑道:“娴妃说的话也不错,如今正值年下,本宫实在是分身乏术,那边的慧贵妃还病着,且不说别的,就算是病好了,咸福宫多了一个大阿哥,也够慧贵妃忙的了,还是娴妃好,膝下没有子嗣,也能帮着本宫不少。”
纯妃是第一个抿嘴笑着的,她看了一眼嘉嫔,嘉嫔正低头掩饰一般的喝着茶,身后的几个位分低的贵人常在也都是看着别处,但是心思似乎都在娴妃的身上,皇后心里有些解气,但是依旧是有些空落落的,若不是永琏去了,今年他又该长一岁了。
娴妃正在得意的时候,被皇后说了这么一句,当即脸色不太好看,但是却无从反驳,皇后虽然没了儿子,但是膝下还有三公主,也不算寂寞,倒是自己,真的如皇后说的一般,膝下没有子嗣,清闲不少。
想到这里,娴妃几乎能将自己的一口银牙咬碎,慧贵妃不过是生了一场病,却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儿子,看她那药罐子似的身子,净做些让自己看不惯的事情。
纯妃和嘉嫔是两个有孩子的妃嫔,纯妃嘉嫔老实,纯妃这时候说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啊,这当了额娘之后总有操不完的心,别的不说,就是昨天的那场大雪,吓得臣妾连夜去了乾西四所那边送了几床被子给永璋,臣妾看着嘉嫔也着人送了好些保暖衣物,可见为娘疼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
嘉嫔见纯妃提到自己,连忙跟着说道:“永珹还小,臣妾不得不用心。”
皇后点点头:“本宫也是永璋和永珹的嫡母,自然是一样疼他们的,本宫前些日子得了进贡来的一块巴掌大的紫玉,本宫已经命内务府的人将那紫玉雕琢成三块紫玉佩分给三个阿哥,毕竟是亲兄弟,戴一块紫玉也能兄弟齐心些。”
纯妃和嘉嫔听闻之后立刻起身谢恩:“谢皇后娘娘。”
娴妃在一边看着她们几人在聊着孩子,自己不尴不尬地坐着,一句话呀饿插不上,便有些如坐针毡的难耐。
皇后恍若没看见娴妃的不自在,转头对着景烟说道:“海贵人,本宫听说皇上最近时常召你侍寝?”
景烟原本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赏着桌子上摆着的花,忽然听见皇后叫她,连忙应道:“臣妾能伺候皇上,是臣妾的福气。”
皇后点头:“这福气你可要好好握着,如果有朝一日能怀上龙胎为皇家开枝散叶,还怕没人记着你的好么?”
景烟听了这话心头一跳,心虚地看向慧贵妃空着的位子,看了之后才记起慧贵妃告病未来,但是心还是擂鼓一般地“砰砰”直跳。
皇后再次看了看众人,方说道“年下将近,你们也该时候准备着过年了,别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惹了皇上太后大过年的生气,那就不是本宫能为你们担当的了,好了,都散了吧。”
娴妃第一个坐不住,闻言抬腿便走了出去,纯妃见娴妃这个样子,轻蔑地笑了一声,伸手挽了嘉嫔的胳膊亲热道:“妹妹陪我去乾西四所转转呗?”
嘉嫔的衣裳虽然已经送给了永珹,但是昨夜雪天路滑,她只是吩咐了身边的怜芷送去了乾西四所,所以心里也有些放心不下,当即点了点头笑着对纯妃说道:“嫔妾也正准备去乾西四所呢。”
景烟正在御花园里面小心地走着,到处都是积雪,虽然天气已经放晴,但是积雪却没有化去,一边的念竹小心地搀着景烟,景烟披着一件海蓝色绣云雀披风,远远望去,倒有了一丝春日的生机。
陈贵人陈梦溪跟在了景烟身后,见景烟走得慢,忍不住喊了一声:“海贵人!”
景烟听见有人叫她,停下转身看见了陈贵人,方停下等她走进了之后互相见了平礼,才说道:“陈贵人这要往哪去?”
梦溪的脸冻得有些红,但还是拉着景烟的手说道:“左右回宫没事,海贵人陪我在这雪地里走走吧,好容易见一次雪,不赏赏可不是辜负了。”
景烟信了有些奇怪,陈贵人并不是什么风雅的人,怎么今日倒想起来赏雪了,但是景烟不是喜欢惹事的人所以陈贵人这么一说,倒也是没怎么做声,只是跟着陈贵人走着。
这一走就走了许久,陈贵人一路上只和景烟说着自己怎么被内务府里面那起子攀高踩低的奴才们欺凌,人微言轻地也说不上话只能将苦水往肚子里面咽罢了。
景烟沉默地听着,只觉得这宫里的人都是不知足的,娴妃、纯妃、皇后甚至是刚刚得了一个孩子的慧贵妃似乎都是不知足的,但是景烟知足,现在在宫里的日子,虽然偶尔也有委屈,但是终究还算好过,有些事情只要不计较,倒也没什么了。
景烟和梦溪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螽斯门之下,螽斯门是西六宫边上的一道宫门,和东六宫的麟趾门相对应,寓意吉庆祥瑞。
陈贵人看着螽斯门上面的匾额,对着景烟问道:“你可知道这螽斯门的‘螽斯’二字的含义?”
景烟明白,“螽斯”二字取自《诗经·周南·螽斯》: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
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螽斯多子,宫中建螽斯门是为了子孙繁衍。
陈贵人看着螽斯门:“我经常来这螽斯门下站着,祈求着老天能给我一个孩子,能让我老了有个依靠,可是我几乎无宠,又怎么会有孩子呢?”
景烟心善,见陈贵人语气哀怨,劝道:“现在无宠,指不定将来就会一枝独秀呢,陈姐姐不用担心,皇上不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海贵人,也就你能对我说这些话。”陈贵人有些感泣,“今日我叫你陪我走走,就是有句话和你说,你听得进去进不进去那是你的事情,但是我是真的为你好。”
景烟看着陈贵人一脸严肃的样子,顿时敛容说道:“陈姐姐有话直说,妹妹听着。”
陈贵人四下看了看,方说道:“景仁宫的娴妃娘娘不是个好相与的,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景仁宫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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