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枝秀（下）

等到方静凌起身的时候，绾心才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方静凌死死咬住嘴唇不让眼眶中滚动的眼泪落下来，一张温柔的脸上满是凄楚，只微微低着头，并不看绾心。

绾心看着她的样子，走过去从衣襟处解下丝帕为她擦了擦眼泪，说道:“宫中人就是这个样子，现在这样也算是轻的，以后的日子恐怕更难过了。”

绾心这么说着，方静凌瑟缩了一下，绾心接着说道:“皇后娘娘说了，不能那么明目张胆地偏袒你，所以许多委屈，你只能自己咽进肚子里面。”

“我知道，我知道皇后娘娘心里是心疼我的，不过却不能帮我，剩下的一切都是要靠我自己。”方静凌擦了擦眼睛，冲着绾心扯了一个笑容出来，又屈膝行了一礼，“宫中妃嫔皆是看不起我的出身，唯有魏常在雪中送炭，这份恩情静凌没齿难忘。”

绾心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罢了，你何必这么客气，我也只是个常在，只比你好一点，在她们面前也说不上什么话。”

方静凌看着绾心，绾心却转过了身:“好了，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也不方便与你过从亲密，以后的日子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罢，绾心便转身走了，留了方静凌一个人站在原地。

等到最后看不到方静凌的时候，忆檀问绾心:“小主这是在可怜方答应么？”

身边花园繁花盛放，但是绾心却没有心情赏花，忆檀这么一说，她便回答道:“倒也不是心疼她，只是她与我一样，都是宫女晋封，我看着有些怜惜罢了。”

“小主和方答应可不一样。”忆檀撇了撇嘴，“小主当初侍寝是舒嫔有意，小主无心，可是这个方答应，可是想了法子爬上了皇上的龙床。”

听了这话，绾心忍不住转头看着忆檀:“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宫人们都传遍了，说方静凌整日只会唱这些靡靡之音迷惑皇上，谋了一个答应的位分……”忆檀说着的时候看着绾心的脸色并不好看，便也住了口不再说了。

绾心停住了脚步，看着前方冷冷说道:“忆檀，方答应如今也是个小主了，议论小主的罪名可大可小，你嘴里如果再这么没遮拦的，迟早是要吃亏的。”

忆檀点点头:“奴婢知道了，以后不会了。小主现在是回镂月开云馆么？”

绾心的眉毛如同远山盘结的蓝黛，在阳光照耀下却没有往日的那般浓黑，此时那对眉毛微微皱起，舒了一口气道:“原先是打算回去的，不过既然你说了宫人们是这么议论方答应的，便随我一起去长春仙馆看看皇后吧。”

忆檀点点头:“那奴婢陪同小主一起去长春仙馆。”

长春仙馆之中，富察皇后正坐在窗前，看着宫人们处理窗下池塘之上的水草，有微微的风吹过，穿过皇后微宽的袖口，露出了皇后雪白手腕上戴着的一串十八子珊瑚珠串。

那串十八赤色珊瑚珠串是皇帝前几日的一个晚上给她的，当时皇帝看着这串珊瑚珠子，嘴中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约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皇后你看看这珊瑚珠子是不是很像红豆？”

皇后当时被皇帝的话弄得脸颊有些红红的，瞪了皇帝一眼说道：“皇上和臣妾已经是多年夫妻了，何必现在还说这些话哄臣妾开心。”

当夜的星光极为清晰地在漆黑的夜幕中闪烁着，皇帝手中把玩着那串珊瑚珠串，继续说道：“因为是多年的福夫妻，才能知道彼此的心性，虽然宫种这么多人，但是你却是朕唯一的皇后。”

若是以前，皇后听到皇帝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会极为欢喜的，但是那日不知道怎么回事，皇后却不觉得有多开心，只是垂着头将皇帝手中的珊瑚珠串套在了手腕上：“皇上今日和臣妾说这些话是在补偿么？”

皇帝深深看了皇后一眼，并未说话，算是默认。

皇后眨了眨眼睛，眼眶没来由地有些微微发热，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换成了一副大气的笑容看着皇帝：“皇上是一国之君，有三宫六院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如今只是纳了一个答应罢了，臣妾不会怨皇上的。”

“朕知道你不会怨朕，因为你是皇后。”皇帝说完叹了一口气，“你要怨朕，朕也能明白，毕竟你虽然是皇后，但更是一个女人。”

皇帝说完这句话，皇后抬头看着皇帝，眼底莹莹有泪光涌动，她握住皇帝的手说道：“但愿君心似我心，只要皇上心中有臣妾，臣妾便不会怨恨皇上。”

皇帝将皇后的手反握在手中，感受着皇后手上传来的温暖的温度，又将皇后搂在怀中，凑在皇后的耳边，轻声细语，笑意盈盈。

此时皇后临窗坐在长春仙馆之中，看着那些宫人们，没来由地就想到了那一夜自己和皇帝说的话，一股苦涩又慢慢漫上了心头，皇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明明方静凌是自己安排着侍寝的，但是到头来自己却那样难受，比当初知道绾心侍寝的时候，还要难受。

正好想到这里的时候，盼春走了进来对着皇后说道：“皇后娘娘，魏常在来了。”

皇后眼皮抬了抬，坐正了身子说道：“请进来吧。”

绾心一进长春仙馆的时候就觉得长春仙馆之中十分凉快，不仅仅是因为长春仙馆四面环水，有湖面上的风穿堂而过，更因为皇后又在房中四角出放置了从冰窖里面启出来的大冰块，又用风轮扇动，这才让房中比外面凉快了许多。

绾心看着皇后一身银朱色宽袖旗装，头发上也并未戴上许多珠翠，只用了几支凤钗垂在发髻之上，让皇后更添了几分高贵的慵懒，皇后眼睛看过来，对着绾心说道：“这时候你怎么来了？外面暑气重，你倒也不怕热。”

绾心笑了笑，在皇后身边的凳子上坐下，说道：“外面再热，皇后娘娘这么凉快就行了，臣妾便来皇后娘娘这边躲躲暑气。”

皇后轻笑了一声，继续看着窗外划着船的宫人们，说道：“本宫这里可不是凉快，而是冷清，你看看本宫这长春仙馆里面多冷清，冷清得连外面宫人的摇橹声都能听见。”

绾心低头不语，只听着皇后继续说道：“如今最热闹的恐怕就是方氏那里了，听说皇上每日都要去那里看看。”

对于方氏的事情，绾心有些话要同皇后说，如今既然皇后提起了，绾心便趁着这个时候将刚刚自己看见的事情一股脑儿地说了，皇后听了之后连连冷笑：“想不到这纯妃倒是变了不少。”

“纯妃没变，只是娘娘以前没有发现罢了。”绾心眼睛在皇后的手腕上停留的片刻，看见了皇后手腕上的那一串十八子的珊瑚手串，却并未说话。

皇后点点头：“虽说怡嫔也喜欢逞一些嘴上便宜，但是终究次次都是讨不了好，但是纯妃，却常常能将别人说得哑口无言，终究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

绾心却不在意纯妃，接着说道：“纯妃嘴上不饶人那也只是嘴上厉害，但是臣妾看着舒嫔，倒像是个实实在在的聪明人。”

皇后拿起了手边的一个莲蓬剥了起来：“舒嫔自然是聪明的，你且看看慧贵妃你就知道了，能和慧贵妃那样交好，舒嫔能蠢钝么？”

绾心见皇后似乎没什么兴致谈这些，便也转了话头，继续说道：“皇后娘娘，这过些时候也要回宫了，您想好了将方答应安置在哪个宫里面了么？”

说起宫中的宫殿，皇后如数家珍：“东六宫中的景仁宫住着娴妃，钟粹宫住着纯妃，景阳宫住着陈贵人，永和宫住着舒嫔，延禧宫住着嘉妃，只有承乾宫空着，西六宫中的永寿宫住着陆贵人，储秀宫住着怡嫔，咸福宫住着慧贵妃，启祥宫住着愉嫔，长春宫是本宫住着，翊坤宫是你住着的，便没有空着的宫殿了。”

绾心小心看着皇后的脸色，说道：“那东西十二宫中只有承乾宫空着，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连连冷笑：“承乾宫和你的翊坤宫相对，翊坤宫辅佐女阴之首，承乾宫承接天乾，当真是要紧的所在了。”

绾心不懂皇后的意思，只是说道：“皇后娘娘，臣妾依稀记得您和皇上说过的，承乾宫极为要紧，非宠妃不得入住，如今皇上这般宠爱方答应……”

“再怎么宠爱那也只是个答应，承乾宫收拾出来让她一个人住着，只怕她受不起这个福气。”皇后冷着一张脸，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弯起嘴唇笑了一声，“本宫瞧着那永寿宫中让陆贵人一个贵人住着也是可惜，便将方答应安排进去吧。”

绾心一惊：“娘娘，那陆贵人和方答应……”

“陆琇莹不是个安稳的人，方氏侍寝本来就她怨言最多，如今将方氏安排进永寿宫，且看着她们怎么闹吧。”皇后笑了笑，“左右方氏是本宫的人，本宫也让陆琇莹讨不了好，指不定闹起来还能抓到什么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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