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风水转（上）

自绾心和方答应说了那些话之后，方答应便没有再哭过，她的脸上似乎再也没有了表情，变得越发沉默，不管陆贵人在永寿宫中如何折辱她，她都一声不吭，全部都是默默承受着，这样下去，陆贵人便越发的肆无忌惮。

但是对于方答应来说，一切似乎正在变好，因为绾心时长在皇帝的面前说一些方答应的事情，所以皇帝便对方答应的隐忍越发满意，虽然常常去永寿宫中看方答应，但是却从来没有理会过对皇帝殷切盼望的陆贵人的目光。

而在君恩深厚的方答应的眼中，她手上能抓住的，也唯有皇帝这捉摸不透的宠爱了。

这样的日子便慢慢过着，转眼之间便到了乾隆九年的秋天。

这一年的秋天来得及早，明明往年的九月还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但是这一年的九月的空气中已经透出了丝丝的凉意，像是抽丝划过手背的冰凉。

咸福宫中，慧贵妃看着庭院中已经慢慢变红的枫叶，对着身后一心绣着刺绣的舒嫔说道：“今年的秋季似乎来得早了些。”

手中的白绢上的一小部分地方慢慢被青色的丝线覆盖，舒嫔扭头看了一眼慧贵妃说道：“秋天来得早，娘娘要尽早将冬衣翻检出来晒晒，免得到时候冻着自己。”

慧贵妃用帕子捂着嘴轻咳了几声，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走到枫树边上摘下一片叶子说道：“保重这身子有什么用，有时候倒是觉得本宫这一辈子，就这样了结了也不错，至少不好不坏。”

舒嫔放下手上的刺绣，从一边拿了一件披风走到慧贵妃身边给慧贵妃披上，说道：“好端端的娘娘说这种话做什么？过几年大阿哥娶妻生子，娘娘就能在这咸福宫中含饴弄孙，也不会这样整天胡思乱想了。”

说起永璜，慧贵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轻轻拍了拍舒嫔的手，说道：“舒嫔，这些日子里本宫就在想，本宫这一辈子究竟是为谁而活的？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我母家高氏的一门荣耀？”

舒嫔抿了抿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的思想也在舒嫔的脑海中浮现，只是进宫这么多年了，每日睁眼便是这红墙金瓦的紫禁城，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便也不再这么想了。

慧贵妃见舒嫔不回答，便也不再问了，慢慢走到房中坐下，捧了一杯茶之后说道：“本宫听说，前些日子陆琇莹和方静凌在永寿宫里面闹起来了？”

舒嫔点点头：“当日皇后将方静凌安排进了永寿宫的时候，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只是这一日竟然今日才到，这方静凌也是能忍。”

“方静凌不能忍，那陆琇莹也不会作威作福这么久了。”慧贵妃说道：“听说后来皇后和皇上也惊动了？”

舒嫔点点头，回想着当日看到的一幕。

舒嫔当日正在御花园和绾心一同闲逛，见宫人们都往永寿宫的方向去，便也跟了过去，一进永寿宫便看见了方静凌和陆琇莹跪在地上，皇帝和皇后的脸色都不好看。

舒嫔和绾心走了过去，对着皇后和皇帝行礼了之后便也坐在一边看着方静凌和陆琇莹。

皇后在两人的身上扫视了几眼便说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方答应你说。”

方静凌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怯生生的，伸出手来捧出了一环碎了的玉镯出来，还没说眼泪就流了下来：“皇后娘娘做主，陆贵人将皇上赏给臣妾的玉镯子打碎了。”

“不过是个玉镯子罢了，你何必将朕和皇后都叫来？”皇帝瞟了一眼那个玉镯子，确实是前些时候自己随手赏给方静凌的，本也不是名贵的东西，所以便也不在意。

谁知道这句话一说出来，方静凌便哭得越发伤心了：“皇上以为只是一个玉镯子便不在乎么？这个玉镯子可是皇上赏给臣妾的。”

陆贵人见方静凌在一边哭得矫情，便忍不住说道：“皇上也说了不过是个镯子罢了，待会儿我还一个给你就是了，何必这样哭哭啼啼的丢人现眼！”

听了陆贵人的一声埋怨，方静凌的身子往旁边缩了一下，这一幕在场的人都看在了眼中，绾心注意到皇帝的眉头似乎是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忍不住低头无声地笑了。

皇后却并理会陆贵人，只是将右手的手腕伸了出来，对着皇帝说道：“这串十八子珊瑚手串是皇上几个月前在圆明园的时候送给臣妾的，臣妾日日佩戴，论名贵，珊瑚远远比不上翡翠南珠，但是臣妾却只愿意戴上这珊瑚手串，只是因为这是皇上赐给臣妾的。”

皇后只字未提方答应，但是字字却都是偏帮，皇帝转头看了一眼皇后手上戴着的珊瑚手串，再和陆贵人说话的时候语气便有些严厉：“陆贵人，这件事确实是你不对。”

陆贵人看着皇后一眼，皇后依旧是刚刚淡然的样子，一时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听了皇帝的语气似乎变得不那么高兴了，心里也有些没底，低声说了一句：“是臣妾的不是。”

皇帝点了点头，皇后看向皇帝，说道：“皇上以为这件事要怎么处理？”

“那就将陆贵人罚俸三个月吧，也算是小惩大诫了。”皇帝说完就要站起身出去。

谁知道方答应这时候拉住了皇帝的裤子，语气凄楚：“皇上难道真的以为臣妾今日将皇上和皇后娘娘叫来只是因为这一个玉镯的事情么？”

皇后听了这话，原本准备起身的身子又坐了下去，对着皇帝说道：“皇上还是看看方答应还要说些什么吧。”

绾心见皇帝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兴致，所以在一边劝道：“皇上还是听听吧，据臣妾所知，方答应不是个喜欢惹事的人，如今这般极力挽留皇上，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和皇上说。”

方答应向绾心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皇帝见皇后和绾心都这么说，便也坐回去了，舒了一口气道：“好了，你说吧。”

方答应见皇帝坐了回去，也松了一口气，之后一咬牙，便将袖子捋了上去，露出了一截雪藕般的胳膊，只是这胳膊上有一大块青紫，映着雪白的皮肤，看着更加惊人心魄。

一直没有说话的舒嫔闻言皱了皱眉头说道：“臣妾看着都觉得疼。”

皇后惊得瞪大了眼睛说道：“方答应，这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答应见众人都已经看见了，便也小心地放下袖子，在皇后和皇帝的面前磕了一个头说道：“皇后娘娘，这便是臣妾今日要和你们说的，这伤，是陆贵人打的！”

陆贵人原本跪在一边，听了方答应的话惊得推了方答应一把：“你胡说八道，我何曾打过你？”

方答应就势往一边一倒，淤青的胳膊正好撞到了一边的柱子上，疼得方答应的脸色都变了，顷刻之间额头上便沁出了一层冷汗。

绾心连忙走了过去将方答应扶了起来，关切道：“没事吧？”

方答应摇了摇头：“没事，多谢魏常在了。”

舒嫔在一边有些厌恶的说道：“当着皇后娘娘和皇上的面都敢动手动脚的，还敢说自己没有？陆常在，这话就是本宫听了，本宫也不信。”

皇帝看着低头哭泣的方答应和瞪着眼睛怒视绾心和方答应的陆贵人，沉声说道：“方答应，你和朕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答应抽抽噎噎的，眼睛里面含着眼泪的样子甚是可怜，看着皇帝说道：“臣妾想应该是陆贵人不满昨夜是臣妾侍寝，所以便在今日早上臣妾去伺候她梳洗的时候拿了一个拂尘打了臣妾一下，原本臣妾也是受惯了的，想着忍忍就过去了，没想到陆贵人将皇上赏给臣妾的玉镯子打碎了，臣妾这才忍不住叫了皇上和皇后娘娘来。”

“你胡说！我何曾用拂尘打过你！”陆贵人在一边听得生气，忍不住伸手要掌掴方答应，却听见皇帝一声暴怒的喝声：“够了！”

皇帝这一声喝，就连皇后也忍不住起身在皇帝面前蹲下行礼道：“皇上息怒。”

皇帝的脸上带着怒色，看着陆贵人：“你谁你没有打过方答应，那么你就是承认了方答应每日早上为你梳洗了？”

陆贵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方答应在一边继续说道：“陆贵人说她是这永寿宫的主位，臣妾只是个小小的答应，所以臣妾每日为她梳妆理所当然。”

“主位？”皇帝轻笑，伸手捏住了陆贵人的下巴，“你说你是这永寿宫的主位？”

皇后在一边叹了一口气，一边摇头一边说道：“宫中只有嫔位以以上才是一宫主位，虽然陆贵人你位份在这永寿宫中最尊，但是却担不起主位这两个字。本宫原先想着你善舞，方答应善琵琶，你们俩能好好相处，想不到你竟是这样让本宫失望。”

陆贵人听了皇后的话，瞪大了眼睛，似乎忆起了当初皇后怂恿自己毒害愉嫔的事情，那时候在景仁宫愉嫔的房中，皇后似乎也是这般痛心疾首的失望。

皇后说完之后又看着皇帝：“这件事确实是臣妾错了，臣妾想着还是讲方答应迁出永寿宫吧。”

皇帝依然双手捏着陆贵人的下巴，说道：“皇后每日早上起来梳洗都是宫女侍奉，你是什么身份，竟让一个答应伺候？若是再过几年，你位份能再高一些，是不是就要阖宫妃嫔伺候你了？”

陆贵人的下巴被皇帝捏着，只觉得酸痛异常，说不出话来，一开口，却有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凄惶地看着皇帝。

“你还有脸哭？”皇帝的手一甩，将陆贵人摔在了地上，转头对着皇后说道，“不必让方答应迁出永寿宫那么麻烦，朕看着陆贵人的这样的德行也衬不上贵人的名位。”

绾心心中一凛，看着皇帝，只听皇帝说道：“永寿宫贵人陆氏德行有缺，现降为常在，答应方氏晋封常在，赐号秀。”说罢看着已经晋封为秀常在的方静凌，“往后你就与陆氏平起平坐了，算起来你还有个封号压她一头，不用再如此低声下气地活着了。”

秀常在一喜，对着皇帝一拜：“臣妾谢皇上恩典。”

而一边的已经降为常在的陆琇莹看着皇帝，叫道：“皇上！”

但是皇帝却不再看她一眼，径直出了永寿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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