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萧墙怨（下）
如此这般又过了几日，宫中已经到了缠绵的五月底，天气也渐渐热了下来。
这一日皇后携了盼春往养心殿中去见皇帝，彼时绾心正在养心殿和皇帝说话聊天，见了皇后来了，皇帝笑着说道:“皇后这时候怎么来了？”
绾心见了皇后，起了身给皇后行了一礼，让到了一边的凳子上坐了下去。
皇后对着绾心笑着点了点头，坐在了皇帝的身边，说道:“臣妾是看着今日天气尚好，过来和皇上说几句话罢了。”
皇帝的手边放着一盘新作的绿豆糕，皇后看了一眼，说道:“臣妾看着这绿豆糕精细，想来是魏贵人的翊坤宫的小厨房里面才有的手艺吧？”
“皇后确实聪慧。”皇帝用小银筷子夹了一块绿豆糕放到了皇后面前的小碟子里面，说道，“既然皇后这么聪慧，那皇后猜猜刚刚朕在和魏贵人说些什么？”
皇后的眼睛放在皇帝为自己夹的那一块糕点上面，绾心做的糕点向来都是精致的，所以在看到这个绿豆糕上面细心地用芝麻摆成了一朵花的形状，皇后也并不觉得吃惊，只是说道:“皇上和魏贵人在聊些什么臣妾怎么知道？臣妾若是能猜到，那倒是个神仙了。”
绾心在一边看着皇后将那块绿豆糕送进了嘴里，忙倒了一杯冰糖菊花茶过来递给了皇后:“皇后娘娘，臣妾这绿豆糕里面加了赤豆沙的馅儿，皇后娘娘刚刚一口吃了一块，容易噎着，快喝点茶吧。”
皇后一边慢慢嚼着口中细腻的绿豆糕，一边接过了绾心递过来的茶，皇帝在一边看着笑着说道:“每每看到魏贵人这么伺候皇后，总觉得魏贵人还是当初皇后宫里的宫女魏槐月，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皇后将绿豆糕咽下了肚子里面然后对着皇帝说道:“皇上倒是说笑了，绾心已经成为妃嫔有几年了，早就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槐月了。”
绾心也点点头:“不说别的，就是样貌，臣妾这几年也变了不少，难不成在皇上的眼中，臣妾依旧是那个宫女？”
皇帝低头一笑，却始终忘不了当初临窗相望，绾心撑着油纸伞走在皇宫的青石砖地面上的那一抹清水出芙蓉的天然之美带来的惊艳。
想到这里，皇帝心中的念头一转，看着绾心说道:“说到这里，朕倒是忘了，你当初是为了什么进宫的？”
绾心的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慧贤皇贵妃答应自己的事情，眉间轻转之间，已经在皇帝的面前跪了下来，说道:“回皇上的话，臣妾是罪臣之女，臣妾的阿玛是前内管领魏清泰。”
“魏清泰……”皇帝这些日子已经将魏清泰当年的案子看了看，所以也了解了不少，看着绾心说道，“朕记得当初他是被流放了？”
“是。”绾心低着头，声音里却透露着凄凉，“臣妾后来听说，臣妾阿玛在流放途中不幸感染疫症，病死在途中了。”
纵使刻意忍耐着，但是绾心却依旧忍不住有些悲哀，眼泪也渐渐弥漫上眼眶，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滴下来。
皇后在一边有些担忧地说道:“皇上，绾心是罪臣之女，以后这事情若是被人知道了，怕
是对绾心不利。”说罢皇后也在一边跪了下去，看着皇帝，“当初皇上要封绾心为答应的时候臣妾替绾心求了皇上的恩典封了绾心为常在，如今臣妾便替绾心求一个恩典。”
皇帝的眼神在王忠和的身上扫了一眼，王忠和立刻会意，带了边上伺候的众人退了出去，只留了皇后和绾心还有皇帝三个人在养心殿中。
皇帝见左右的人都已经走了，这才看着皇后说道:“皇后是想着要朕为魏贵人的阿玛翻案？还魏清泰一个公道？”
皇后却摇了摇头说道:“当初臣妾给绾心改名，那便是要她将过去割舍，如今皇上若是肯为绾心的阿玛翻案自然是皇上的恩典，但是臣妾却觉得，与其将那旧日的案子翻出来重审，倒不如用一个更加简单的方法。”
绾心听了皇后的话只觉得疑惑，就连皇帝也忍不住问道:“皇后还有什么好办法？”
皇后的面上极为严肃，端正了身子看着皇帝说道:“臣妾觉得，皇上倒不如给绾心赐姓，重新给绾心一个新的身份更加稳妥。”
绾心一惊，只听见皇后继续说:“皇上是一国之君，赐姓给臣下是寻常之事，不过咱们满人赐姓一般只在姓氏后面加上一个‘佳’字，不如皇上请赐姓，绾心以后便姓魏佳氏，倒省得皇上翻起旧案麻烦了。”皇后说罢自己想了想也觉得有些不妥，“贸然赐姓，怕是百官不服，也不容易解决。”
绾心只在一边静静地听着，皇后看了绾心一眼，忽然发觉自己失言，连忙垂首对着皇帝说道:“百官之事是前朝之事，臣妾妄议政事，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却并未觉得皇后有什么失言之处，只是眉毛皱起，说道：“皇后所言确实是个办法，但是朕若是这时候给魏贵人赐姓，若是被文武百官们翻了出来魏清泰的事情，想来又要闹的满城风雨，到时候不仅对魏贵人不利，还会让魏贵人罪臣之女的身份被翻检出来。”
皇帝这么一分析之后，皇后也深以为然，只是眉间又多了几分的愁容：“只是这样一来的话，不能赐姓，皇上只能将魏清泰以前的旧案翻出来了，想必再审的话也是麻烦的。”
皇帝却不甚在意，倒是一边的绾心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道：“臣妾只是个贵人，哪里要这般多费周折？还请皇上三思。”
皇帝却不理会绾心的这个话，只是看着绾心定定地说道：“朕问你，你信不信你阿玛当初这件事是真的？”
皇帝这么一问，绾心立刻说道：“臣妾不信，臣妾阿玛是怎么样子的一个人臣妾是知道的，不管是什么罪名，臣妾相信阿玛他都不会犯。”
“如此这般那便好办了。”皇帝说着让皇后和绾心都起了身，“既然你这般笃定，那朕就相信你一次。”
绾心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跳动，那一下下极为明显的心跳声似乎在寂静的养心殿中回响着，绾心忍不住看向了一边的皇后，皇后却只是嘴角带着些许淡淡的笑意，也不很在意的样子，但是绾心却能看见在皇后安然的脸色之下，手却仅仅握着那一方纱绢的丝帕，眼睛不转地看着皇帝。
皇帝唤来了王忠和，对着王忠和说道：“传令下去，让富察傅恒暗访当年魏清泰的案子，不用着急尽快结案，但是务必将真相查出来，包括当年魏清泰是以什么样的罪名流放，又因为什么在路上病死的，全部都要查出来。”
王忠和见惯了皇帝吩咐自己做事情，但是如今这一道令下来却不是简单的，他在宫中生活了多年，听了皇帝这样郑重其事地吩咐下来，早就收敛了脸色，听完了皇帝的吩咐之后更是忍不住看向了一遍站着的绾心和皇后。
魏清泰是绾心的阿玛王忠和是知道的，但是这次皇帝竟是钦定了富察傅恒审理此案便是对富察傅恒的抬举了。
虽然这几年之间富察皇后的亲弟弟富察傅恒越发受皇帝器重，但是皇帝让他审理这么一件陈年旧案还是第一次，并且已经明说是暗访，那便不仅仅是让傅恒查案，那是一个帝王对一个臣子最最重要的信任。
想到这里，王忠和不免神色一凛，字正腔圆地答了一声：“奴才遵旨。”
而皇后和绾心在这时候，相视一眼，皆是抿嘴无声地笑了。
等到绾心和皇后从养心殿里面出来的时候，看着皇宫之中异常明艳的五月阳光，绾心说道：“皇后娘娘，这天气越发热了。”
“是啊，这天气热起来了，很多隐藏在阴暗中的腌臜事情也是遮不住了。”说罢皇后看着绾心一笑，“藏了这么多年，也总算是藏不住了。”
绾心点点头：“皇上这么长时间没有提，臣妾还以为当初会先皇贵妃临死之前将这件事忘了呢，想不到皇上竟是在找一个最好的时机说出来。”绾心说到这里不免有些佩服皇帝的策略，“若是皇上突然提出来，难免会让人疑心，如今提出来，倒是顺理成章了。”
“这便是皇上的谋略了。”皇后慢慢地在路上走着，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将她身上那件衣裳上面的暗金纹照得熠熠生辉，“不过皇上有他的谋略，咱们也有自己的谋略，本宫让皇上为你赐姓，便是本宫的谋略。”
提及此事，绾心犹自有些担心，说道：“娘娘，当时皇上若是同意了赐姓，那么臣妾阿玛的冤屈便真的无法昭雪了。”
“皇上不会这么做的。”皇后极为笃定，“若是为你阿玛翻案，那还能算是家事，毕竟事关你的名声，也算后宫之事，但是若是赐姓，那边是国事，必须要百官商议，皇上是不会舍近求远，为你赐姓的。”
绾心这才明白皇后提起赐姓一事的缘由，对着皇后深深屈膝，对着皇后说道：“皇后娘娘谋略，臣妾拜服。”
“这不是谋略，这是攻心罢了。”皇后说得轻描淡写，“你以后也会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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