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病子（上）

王忠和回去伺候皇帝之后的几日，紫禁城之中下了一场小雨。

而紫禁城冗长的夏天终于在这一场秋雨之后结束，这场秋雨绵绵延延地下了小半个月，将宫墙的墙角都染上了一层细细的绿色苔藓，而绾心，便是在这个时候撑了一把纸伞走过了被苔藓染绿的朱色墙角，停在了重华宫的大门之前。

重华宫是皇帝给大阿哥永璜的居所，之前皇帝有封永璜为王的想法，但是后来后宫之中风波不断，永璜封王，皇帝倒是没有再提，只与福晋妾室以及自己的两个孩子住在了重华宫之中。

绾心站在重华宫的大门前，亦珍和福晋伊拉里氏早早地就候在了门口，见了绾心前来，亦珍便迎了上来，说道：“你可算是来了。”

而福晋伊拉里氏，面上虽然带着愁容，眼眶也是红肿着的，但是见了绾心之后，依旧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道：“妾身拜见令妃娘娘。”

绾心点点头，让伊拉里氏起了身，转头看着亦珍说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差人让本宫来一趟重华宫，是不是大阿哥出了什么事了？”

亦珍的脸上也是一片愁容，说道：“倒不是大阿哥出事了，而是小世子生病了。”

亦珍的话一说完，福晋伊拉里氏便一下子跪在了绾心的面前说道：“求令妃娘娘救救绵德。”

地上因为下雨的缘故，有些潮湿阴冷，但是伊拉里氏倒是不管不顾，只在绾心的面前跪了下来，拉着绾心衣衫的一角，泪水肆意流下，落在地上和雨水混在一起；也不见了踪迹。

绾心连忙让忆檀将伊拉里氏拉了起来，宽慰道：“福晋倒是言重了，本宫是永璜庶母，哲悯皇贵妃和慧贤皇贵妃去的早，本宫和舒妃一直将永璜视如己出，如今绵德是永璜嫡子，又是皇上长孙，本宫自然会让人好好医治绵德的。”说着便让跟在身后的小许子去太医院请了邵俨过来。

亦珍在一边听了绾心说了这样的话，心中放心了不少，对着伊拉里氏说道：“令妃说得不错，绵德是皇上长孙，自有上天庇佑，不会出事的。”说着眼睛瞟了一下伊拉里氏的裙角膝盖，说道，“你的衣衫已经脏了，到底是宫嫔，衣衫整洁是应有的仪表，赶紧进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吧，免得叫人见了之后说你在本宫和令妃面前失仪。”

伊拉里氏闻言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面色便有些发红，说道：“是妾身的疏忽了。”说着，看向绾心和亦珍，“还请令妃娘娘和舒妃娘娘进来吧，天气湿冷，还请喝一盏姜茶暖暖身子。”

说着，便迎了绾心和亦珍进了重华宫。

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站在廊下，见了绾心和亦珍走了过来，便也迎了上来行礼道：“妾身拜见令娘娘，舒娘娘。”

绾心一愣，倒是对这个侧福晋多看了几眼，刚刚在重华宫外面的时候，嫡福晋伊拉里氏唤自己和亦珍倒是令妃和舒妃，这侧福晋倒是乖觉，首先唤了令娘娘和舒娘娘了。

亦珍倒是不知道绾心心中所想的事情，只是对着侧福晋有些冷淡地点了点头，说道：“起身吧。”

侧福晋抿了抿唇，眼睛却一下子扫到了伊拉里氏的衣裳上面，有些惊讶地说道：“姐姐，你的衣裳怎么污了？岂不是要在令娘娘和舒娘娘面前失仪了？”

伊拉里氏被伊尔根觉罗氏这个一说，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便又是一红，只是对着侧福晋说道：“你带两位娘娘去殿中坐着，上一盏姜茶给两位娘娘暖暖身子，我去换一身衣裳去。”

伊尔根觉罗氏点点头应了，伊拉里氏这才转身离开。

在重华宫的大殿之中，伊尔根觉罗氏让人送了姜茶上来，又奉了一盘梅子上来，说道：“这梅子还是最近从江南那边进贡上来的，如今京城这边倒是有些像江南的梅雨时节一般，这雨下了也有半个多月了。”

绾心拈了一枚梅子吃了，说道：“侧福晋在江南待过？”

伊尔根觉罗氏见绾心发问，便笑了笑说道：“妾身从下就长在京城，哪里又会去过江南呢？只是从小便喜欢江南景色，一直想去看看，倒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有何难？”绾心喝了一口姜茶，只觉得通身都暖起来了：“永璜今年年岁也已经不小了，等到哪天封王立府了，你们就不用在这紫禁城里面住着了，到时候天南海北，只要永璜愿意，去哪都是容易的。”

“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亦珍此时倒是叹了一声，说道，“令妃你说的话倒是不错，只是如今绵德病着，永璜又一直心绪不佳，皇上也为提过封王的事情，侧福晋想要领略江南风景，怕也是遥遥无期了。”

亦珍倒是不常说这样的话，或许是刚刚那句诗之中的愁肠触动，倒是让亦珍生出了几分感慨来，但是亦珍的话说得倒是轻巧，侧福晋和绾心听了倒是有些尴尬，正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却见了小许子领了邵俨走了过来。

外面的雨润物无声，虽然不大，但是因为来去匆忙，邵俨并没有撑伞，而是和小许子一同跑了过来，肩膀处已经湿透，邵俨擦了擦脸上的夹杂着汗水的雨水，对着绾心和亦珍行礼道：“微臣拜见令妃娘娘，拜见舒妃娘娘。”之后又看见了自己正在往下滴水的衣摆，补了一句说道：“微臣失礼了。”

绾心和亦珍倒事不拘小节，一边的侧福晋已经让人奉了手巾上来，温言道：“邵太医擦擦脸上和衣裳上面的雨水吧，总是这么湿着怕是会感染风寒。”

邵俨对着侧福晋拱了拱手，接过了手巾之后一边擦一边看着绾心：“不知道小世子现在在何处？”

“在东厢房姐姐的房中。”侧福晋说着，“自从绵德病了之后，姐姐便寸步不离地守在一边，便是睡觉也只是累的时候眠一眠，妾身每每在一边看着，总是担心绵德的病没有治好，姐姐倒是先病倒了。”

绾心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这个侧福晋有些过于聒噪，但是她说话言辞恳切，有带着几分不忍，绾心倒是没有说话，只是觉得重华宫之中一片平静和谐。

正走出了大殿的时候，伊拉里氏也已经换好了衣裳，见了绾心等人出来，便说道：“娘娘这是要往哪去？”

“邵太医已经来了，咱们去看看绵德。”绾心说着，“绵德是在你房中？”

伊拉里氏连忙点点头，说道：“绵德确实是在妾身的房中，妾身领娘娘和太医去。”说着，伊拉里氏便在走在最前面，穿过重华宫的长廊，停在了东厢房的门前。

等到走进房中的时候，萦绕在绾心鼻尖的是一阵淡淡的香气，绾心用帕子掩了掩鼻子，问道：“这是什么香？”

“是百合香。”伊拉里氏说道，“绵德睡觉喜欢哭闹，臣妾听说百合香能够凝神静气，所以才叫人在房中点了这百合香，希望绵德可以睡得安稳一些，也有利于他养病了。”

正这么说着，便来到了绵德睡着的小床前，如今的绵德正值两岁，小小的一个人儿长得白净可爱，但是双眼紧闭，鼻翼轻轻翕动，倒像是呼吸极为困难的样子，亦珍见了绵德这个样子，有些心疼地说道：“怎么会这样？”

伊拉里氏一脸的不忍，说道：“妾身也不知道，前几日绵德便没什么精神，妾身只当是小孩子白天里胡闹，晚上又睡不安稳才没什么精神的缘故，谁知道今早倒是发起了高热了……”

听了伊拉里氏这么一说，亦珍的语气之中不免也带了几分责备，说道：“绵德小不懂事，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不知道说，你这个当额娘的还能不留点心么？”说着，眼神清冷，喝了一声道，“乳母呢？乳母在哪？”

亦珍在宫中的位分不低，且做事说话也一直让人信服，所以如今气势一出来，众人倒是都惊了一惊，一边的宫女之中，忙走出了一个妇人跪在了亦珍的面前说道：“拜见舒妃娘娘。”

亦珍的眉毛挑了一挑，说道：“你便是绵德的乳母？”

那乳母点点头：“是。”

亦珍便也没有说别的话，对着左右说道：“不能好好伺候世子便是失职，给本宫将这乳母拖下去打五十板子，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怠慢世子了。”

那乳母一听这话，脸都吓得白了，不住地磕头说道：“舒妃娘娘恕罪，舒妃娘娘恕罪啊！”

见亦珍只是冷着一张脸不说话，那乳母便一把拉住了站在门边的侧福晋说道：“侧福晋，你救救奴婢，你救救奴婢吧！”

绾心正觉得奇怪，为何乳母不求嫡福晋，倒是求起了侧福晋，又见侧福晋面色不改地将乳母攥在手中的衣角拽了出来，说道：“你们只当我平日你对你们多有纵容，不像嫡福晋那般严厉，所以如今出了事只会知道求我，但是事关世子，两位娘娘也在这里，怎么着也不能饶了你，你且记着，领了这顿板子，以后好好照顾世子才是最重要的！”说着又在外面叫了两个太监进来，“愣着做什么？没听见舒妃娘娘的话么？五十板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叫乳母们都过去看着，也叫她们一个个都警醒着一点，伺候世子，半点也不能马虎！”

一边的太监听了这话，便将乳母拖了出去，侧福晋理了理刚刚有些乱掉的衣裳，冲着正看着自己的绾心笑了一笑。

而这一边，邵俨倒是诊治完毕，伊拉里氏见邵俨收起了药箱，忙问道：“太医，怎么样了？”

邵俨的面色有些不对，皱着眉头对着绾心和亦珍说道：“两位娘娘，世子这病倒是病得蹊跷，依照微臣之见，还是请皇上来一趟最好。”

亦珍和绾心见邵俨这说，俱是一滞，而伊拉里氏，更是以为绵德得了不治之症，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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