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安定（上）

嘉贵妃被贬为嘉嫔之后，后宫之中的情势便是一目了然，嘉贵妃失势，纯贵妃无宠，愉妃、舒妃、令妃三人资历尚浅，位分不够，所以纵使皇帝没有下立后诏书，新后人选也是众人皆知，一时间，皇贵妃的景仁宫，也没有人敢再在里面放肆多言了。

冬天终于过去，等到了又一个春季到来的时候，皇贵妃在景仁宫之中受着众人请安，含笑看着众人说道：“今日天气正好，御花园想来风景如画，诸位妹妹回去的时候，也可去御花园转转。”

肚子住在储秀宫的林氏进宫的时候还是常在，因为前些时候连同庆嫔刁难王忠和的原因，已经和皇贵妃走得极近，前些时候也算受宠，被皇帝进了位分，如今已经是林贵人。

林贵人因为有皇贵妃护着的缘故，如今说话倒是也没有说道遮拦，只是笑着说道：“前些时候嫔妾去御花园，御花园还只是有些早春的花在那儿开着，如今这早春的花儿谢了，倒是更多的花出来了。”

庆嫔的手边的花瓶之中放着几枝新折的梨花，白色如同蓬云的梨花如同一捧新雪，庆嫔一边看着花瓶之中的梨花，一边说道：“这便是花无百日红了，无论前些日子开得多好，该落的还是落。终究是零落成泥说得好听，依照本宫看着，那落花倒是连尘泥也不如了。”说着，伸手摘了一朵梨花说道，“这梨花虽然好看，但是意头却不好，梨花梨花，分离之花。”

说着，轻轻在指尖吹了一口，那梨花柔软的花瓣便飘飘扬扬地落到了地上。

坐在庆嫔对面的嘉嫔的脸色白了一白，今日她穿着的正是一件素色绣梨花的宫锦旗装，只在袖口处绣了一圈细密精致的淡黄色桔梗花滚边，头上发髻之上也是素净的白银镶青玉扁方，和之前嘉嫔富贵无边的样子，倒是云泥之别。

因为庆嫔的话，众人都看着庆嫔手中的梨花落地，眼睛也落在了嘉嫔身上的衣裳上面，眼神之中便多了几分了然，微微笑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

绾心一直在边上静静地喝着茶，皇贵妃见众人都各怀心思不发一言，有因为刚刚庆嫔的话让自己极为舒心，便说道：“好了，既然梨花不好，如今御花园之中各色繁花尽放，你们喜欢的话去看看就是了，别的不说，便是御花园边上的桃林之中，桃花绵延不绝，比晚霞更为鲜艳柔和，连本宫这把年纪见了，也觉得欢喜呢。”

亦珍轻轻笑了一声，说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皇贵妃让嫔妾们去看看桃花，可是要嫔妾们记着如今已经物是人非，后宫之中也已经不是昔年景象了？”

亦珍这话说得有些尖锐，但是加上刚刚庆嫔的话，众人倒是觉得这话也是在嘲讽嘉嫔一般，只见嘉嫔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起身对着皇贵妃屈了膝，说道：“皇贵妃娘娘，嫔妾的身子不舒服，先行回宫了。”

皇贵妃自然没有不应允的，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众位妹妹也回宫去吧，听闻春季飞絮，太后的嗓子有些不舒服，本宫去慈宁宫看看太后才是。”

皇贵妃这么说着，众人便都起身告辞，倒是颖贵人看了一眼皇贵妃，留了下来。

出了翊坤宫，绾心并未和亦珍等人同行，而是一个人静静地走在回翊坤宫的路上，忆檀在绾心的身边说道：“娘娘不去御花园么？”

“皇贵妃刚刚说了那样的话，本宫就要去御花园么？况且你看看这些人，都是往御花园去的。”绾心的眼睛在众人的身上扫过，“御花园之中若是妃嫔多了，那可不是赏花了，是赏人，这些妃嫔往哪儿一站，可不比那些花儿好看多了？”

忆檀没忍住笑，说道：“娘娘说话，倒是有几分舒妃娘娘的样子了，越发嘴上不饶人了。”

绾心心中也觉得好笑，摇了摇头说道：“倒不是本宫嘴上不饶人，而是那些人惯会见风使舵，林贵人才多高的位分，对着嘉嫔那样一同排揎，竟是没有一个人说话，嘉嫔的延禧宫当真是树倒猢狲散了。”

“倒不是延禧宫树倒猢狲散，而是之前嘉嫔也不知道收敛，惹了众怒，不然愉妃娘娘和舒妃娘娘真的看不过眼了，也会帮着说上几句的。”

绾心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倒也是。”

两人正这么走着，一路上的风光虽然没有御花园那般风景如画，但是也算是别有一番风趣，尤其是绾心和亦珍路过了一出转角，那转角处长了一株杏树，那杏花被风一吹，如雪飘散，带着微微花香，让绾心极为喜欢，说道：“咱们宫里也让人种上几株杏花梨花的，今年是看不到了，明年想来景致也不错。”

主仆两人正这么走着，却见了小许子一脸的神色匆匆往这边跑着，见了绾心和忆檀，便急急地往这边奔来，一下子跪在了绾心的面前说道：“可算是找到娘娘了！”

绾心见小许子的神色有异，便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

小许子的脸都急得尤为微微发白，说道：“娘娘快去重华宫看看吧，刚刚大阿哥福晋来翊坤宫哭着找娘娘，说是大阿哥快不行了！”

绾心只觉得脑中忽然就一片空白，像是不明白小许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般，喃喃地问道：“大阿哥不行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忆檀也知道这件事的厉害，拉了绾心说道：“娘娘，既然是大阿哥的福晋过来找娘娘的，可见这件事已经是极为要紧了，娘娘是先去重华宫看看大阿哥还是去养心殿禀告皇上？”

绾心这才回过神来，问道：“舒妃知道知道这件事了么？”

“奴才不知道，不过既然大阿哥福晋前来通知了娘娘，想来舒妃娘娘那边，也会通知的吧？”小许子说道。

“等不及伊拉里氏去通知了。”绾心说道，“小许子，你腿脚快些，去御花园寻舒妃和愉妃娘娘去重华宫，再去养心殿找王忠个，务必让王忠和和皇上说这件事。”

小许子应了一声，一阵风似的就跑了，绾心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稳了稳心神之后才对着忆檀说道：“忆檀，咱们去重华宫吧。”

绾心去重华宫的时候，亦珍等人还没有来，就连大阿哥福晋也不在，但是整个重华宫之中慌慌张张的，乱成了一团，绾心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当初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不糊涂犯了错，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也能主持主持了。”

说着，忆檀抓了一个路过的小太监问道：“你们福晋呢？”

那小太监见是绾心站在面前，立刻跪下说道：“奴才拜见令妃娘娘，福晋去外面找太医去了。”

“只让人去传太医就是了，哪用她亲自去请？”绾心皱了皱眉，“关系则乱，想来福晋也已经乱了心神了，大阿哥怎么样了？”

一听绾心问起这话，那小太监倒是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回令妃娘娘的话，咱们爷怕是不行了！”

“胡说！大阿哥好好的，怎么就不行了？”身后传来亦珍的声音，虽然是厉喝，但是绾心还是听出了亦珍的声音之中，尾音上带了几分颤抖，绾心回头，之间愉妃一脸凝重地随着亦珍一同赶来，亦珍耐不住性子，走上前去就给了那个小太监一耳光说道，“大阿哥是皇上的长子，受上天庇佑，岂是你能信口胡说的？再让本宫听见从你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你就去慎刑司领赏去，再也不用回来了！”

愉妃在一边柔声劝着亦珍，又对着那个小太监说道：“既然福晋不在，你带本宫去看看大阿哥吧。”说着又扭头对着绾心说道，“太医院之中，能信任的也就只有邵俨了，刚刚本宫已经让小许子去请了邵俨过来，想来过一会儿就会到。”

绾心点点头：“有愉妃姐姐，万事妥帖。”

等到绾心和愉妃等人走进房中的时候，看见躺在床上的大阿哥的时候，还是惊得抽了一口气，亦珍更是有些不敢相信地走了过去，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

躺在床上的大阿哥脸色枯黄，脑后的辫子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柔顺笔直，颜色暗淡地垂在枕头边上，辫子尾部如同往日那样坠着一串黄玉发坠，但是那颜色润泽的黄玉更显得辫子干枯，如同一把毫无生气的枯草。

亦珍的眼睛之中已经流出了一串串眼泪，拉了永璜的手说道：“永璜！永璜，你看看我啊！”

永璜却已经说不出话了，一张嘴微微张着，缓缓开合，如同涸辙之鱼一般，愉妃在一边微微叹息，轻声对着绾心说道：“本宫看着永璜这样子，倒是出气多，进气少，时日不多了。”

绾心自然也知道愉妃的话不是假话，但是看着永璜这样子，倒是也能感受到永璜将死的痛苦一般，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正在这时，亦珍叫了一声，将耳朵凑近了永璜的唇边，说道：“永璜，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绾心和愉妃见这话，也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房中一时寂静无声，片刻之后，终究听见了永璜破碎的呼喊，永璜的双眼浑浊，凝在虚空的某一处，轻声叫着：“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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