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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随长风


四人下山回到了小河边。

        许寒州正啃着烤鱼,也不知道他做的什么孽,前两条鲜嫩刺少的都被姜禾抢走了。

        他见封行身边多了为白衣公子,很是吃惊:“这是?”

        黎漾抢答:“我师兄,清龄斋的那位。”

        许寒州连忙站起来,一改往日的放荡不羁,可算端起了重权在握的朝廷命官家嫡长子的架子:“原来是燕老师傅的公子,久仰大名。”

        燕淮之对许家那位飞扬跋扈的少年早有耳闻,如今瞧着,只觉传言皆虚,恐怕“目中无人”的名声,是幌子亦是面具。

        一个人明理知非的教养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

        喜欢观察人的外在,分析人的内在,是他画了这么多年的人物攒下的老毛病,画骨,画神,画心。就像封行,漂亮的外表下,是常人不及的杀伐果断,非是见惯了淋漓鲜血、生离死别,怎会藏着如此狠心的滔天勇气?

        至于师妹同沈公子,燕淮之看向了他们——

        黎羽棠正显摆着骗来的银子,圈拢大家伙一起去长宁街下馆子,沈延初在一旁虽然无奈却并不阻拦,两人漫不经心对视,再若无其事错开,其中真真假假的情绪,怕是当事人都未必清楚。

        明明是两个极端,一个张扬肆意,一个冷淡自持,可却让人说不出,他们究竟哪里相像。

        许寒州调侃黎漾:“你干脆住长宁街得了,见天儿地往那跑都不够。”说罢,他瞥了一眼沈延初。

        黎漾掩着心思,事成之前她不打算声张,一会告诉姜禾就行。哎?小禾呢?

        她来回张望着姜禾水蓝色的身影,迈开半步却踩到了长着苔藓的石头。

        “看路。”

        沈延初用小臂在她腰间拦了一下,给人稳住便即刻收回,手握成拳头,未触及她的身体半分。

        “噢,好。”

        她去把姜禾黎桉叫上,准备回城里改善伙食,黎桉可劲儿围着许寒溪转,怪不得钓鱼时也在人家小姑娘身边!怪不得来的路上提到许家就莫名兴奋!

        黎漾一哆嗦,老天爷啊!请数出该画面里有几对好吗?

        她可从来没想过给黎桉同学安排个cp,结果这人是什么受虐狂属性,专挑不喜欢自己的喜欢······

        黎漾脸上带着三分一言难尽,三分心疼,四分嗑到了,被迎面而来的许寒溪瞟了一眼。

        她觉得好笑,转头问身后的几个男人,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燕淮之:“师妹,我还有事,改天再约。”

        封行点头:“我送燕公子。”

        大老爷们儿用你送啊!黎漾想。

        许寒州主要是不想看见姜禾:“烤鱼吃饱了。”

        沈延初:“我——”

        许寒溪打断他,得意洋洋地说:“沈侍卫要去自然也是同我一起。”

        没等沈延初说什么,黎漾就一脸“我懂,我都懂”的表情说道:“有道理,那,再会。”

        扭头就走,相当绝情。

        沈延初:“······”

        结果最后跟她一起前往长宁街的人,只有姜禾。黎桉估计是觉得和两个姐姐逛街没意思,半路找借口说约了私塾的同窗就溜了。

        正好,她有事想和姜禾商量。

        花满茶楼生意红火,黎漾让小二给她们领到了二楼临街靠窗的小包间,点了百合虾仁,杂菌汤,香酥鸡和牛乳糕。

        等着上菜时,黎漾端杯热茶,吹了吹。

        姜禾忍了一路,此刻终于问出口:“棠棠,到底什么事儿啊?”

        黎漾偏头,朝着对街一扬下巴,故弄玄虚,掉人胃口:“看见了吗?”

        “看、看见了,挺多人的哈。”

        黎漾服了:“我说对面那家卖布料的铺子!”

        姜禾点头:“嗯,它怎么啦?”

        黎漾笑,也不知道拽个什么劲儿:“七天之内,那就是我的了。”

        姜禾“啪”地放下茶杯:“啊?你要改行?”

        “改什么行!那家老板不干了,要转租呢。”

        姜禾有点犹豫:“可是,长宁街的铺子,租金都很贵,老爷夫人倒是能给你拿银子,但他们能同意吗?”

        黎漾伸出食指在空气里晃了晃,她说:“这两年卖画的钱我攒了不少,按这里的规矩,押一付三,也差不多够了。爹娘那边,我回去好生劝劝。”

        “可还是太贵了,要是赚不回来,怕是白瞎了你的积蓄。”姜禾表示担忧。

        黎漾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必须能赚回来啊,整街也不是只有这一家转租,我选这儿,自然是有我的道理,你伸长脖子仔细着瞧。”

        姜禾瞧了半天,脖子都酸了,再往前一探究竟,容易从二楼翻下去摔成残废!

        “回来吧你。”黎漾说:“第一,铺子开在醉仙阁和花满茶楼对面,位置上乘,酒足饭饱的客人出了这茶楼,便能瞧见我家画舍,你看,就这一会儿功夫,多少个从茶楼离开,晃悠着去那里的。”

        姜禾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对呀,权当消化食儿了,看看也不一定非要掏钱买。”

        “就是这个理儿。”黎漾拍了下手:“来的人多,总会有欣赏得了的,今儿个不买没关系,只要他记着,这里有间画舍,张张是极品,幅幅是上乘,日后有用,总会心甘情愿地递上银子,讨一个喜欢的回去。”

        姜禾欢喜道:“那醉仙阁出来的客人,也会来?”

        “要不怎么说你比我小两岁呢,这就不懂了吧。”黎漾夹了块刚端上来的虾仁。

        “什么呀。”姜禾给她盛了碗汤。

        黎漾笑得意味深长:“醉仙阁的客人,应该是先去我那儿,再去会佳人。”

        姜禾没懂:“这是为何?”

        “吟诗作画,听曲看舞,为搏美人一笑,少不了拿点东西撑场面。你说那些混迹官场的富贵人家,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最缺什么?”黎漾喝口汤,自问自答道:“缺气质!贪图享乐,风流成性,唯独缺那书香气,风雅气,就是硬装,也要装出懂行儿的样子。”

        她继续说:“这不,捎上一幅字画再去,美人们一瞧。”黎漾一拍桌子:“嗬!公子好雅兴!”

        姜禾被她逗得嘎嘎乐,感觉在听人家说书。谁知黎漾再开口,气质全无:“我那什么,又是茶又是汤,去趟茅房。”

        掀开帘子推开门,一极品帅哥映入眼帘。

        黎漾:“······”她猜沈延初是被许寒溪强行拉过来气她的。

        “你听见了?”黎漾小声问,不知怎么,有点难为情。

        “没有,我路过。”沈延初说。

        前半句是假,后半句是真。他确实是路过,知道她会来,趁着许家大小姐点菜,出来转一圈,在一众粗犷又泛着酒气的男人插科打诨谈笑风生中,那清澈灵动的声音太过特别。

        “那成,借过。”黎漾憋不住了,也不跟他废话,自顾自蹭蹭走。

        她回来时,沈延初自然已经不在了,黎漾甩了甩手上的水,坐下接着吃香酥鸡。

        “嗯!这个好好吃,外酥里嫩,咸咸的。”

        姜禾则是品着牛乳糕,频频赞叹:“他家手艺真好。对了,方才你只说了第一点,那第二是什么?”

        黎漾说:“第二,长宁街没有卖画的铺子,我家以后就是独一份儿。明天我想去清龄斋看看我师父,顺便跟他说说我的想法。”

        她看着姜禾,郑重其事地问道:“小禾,等我的画舍开成,你也开间糕点铺子,你不是爱吃这些甜的吗,做的比我娘我伯母都好。”

        姜禾连忙拒绝:“我可没钱,再说,长宁街有好多卖糕点的呢,栗子糕,芙蓉酥,玫瑰饼······我不行的。”

        “啧,我说你行你就行。”黎漾真心实意夸她:“你爹娘给你留的财产不少,你娘的嫁妆也好好地放在家,而且我还要投钱等着分红。”

        “小禾,人这辈子,喜欢的东西可以有很多,既喜欢又足够你谋生的本事,却很少。”

        姜禾瞅着她没说话,只抿嘴。

        黎羽棠不只是姜禾最好的朋友,黎漾说:“我从来不说我家怎么怎么样,都是我们家、咱们家,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我是你······姐姐。”

        终有一天,她会回到现实,漫画里的时钟会继续走,而黎羽棠会比她更加珍惜呵护这段友情和亲情。

        但在那天到来之前,她要送给姜禾一个礼物——她要让姜禾明白,无论任何时代,身处何方,不要被思想束缚,被懦弱困住,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

        “我有画舍,你有糕点铺子,哪天觅得如意郎君很好,就算遇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有事可做,有能力为自己而活。”

        姜禾感动得跟什么似的,连连举起手帕抹着金豆子,生怕那几滴眼泪儿掉进碗里。

        黎漾由着小姑娘哭,跟没看见一样,自己吃得很美:“还有,长宁街卖点心的都是推着小车,搭个临时的棚子,没个正儿八经的店,咱就当那个集大成者,多气派!”

        结果姜禾的思维还停留在上句话:“怎么觅不得啊?再过一阵子,你就嫁人了呜呜呜。”

        “嫁人怎么了,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事能耽误我赚钱,钱包别在自己裤腰带上,鼓了瘪了都是自己受着,谁也不能替谁体会这些个滋味儿。”

        说罢,黎漾又逗姜禾:“你羡慕啊?羡慕就去找许寒州说啊,没准他心一横便答应了!哈哈哈啊哈哈。”

        姜禾憋红了脸,语气似娇嗔:“你又拿我打趣儿!”

        “别不信邪,我把话撂着,连咄咄逼人都只针对彼此,当然般配。”

        姜禾不说话了,她向来说不过黎羽棠,只好低头风卷残云,不浪费粮食。

        两人吃饱又谈了知心话,把车夫撵走,挎着胳膊回黎府。

        谁曾想沈延初这家伙在!

        黎漾纳闷,这人看着傲气,竟然干起了讨好未来老丈人的事,陪着自己爹在院中下棋呢!一副乖巧孝敬的模样,当真能演。在繁花岭说开之后,他倒是比她更快进入角色了!

        她不服,暗自跟沈延初较劲,冲动也好,勇敢也罢,总之不等自己反应过来,她已经膝盖一软跪在了黎景明身前。

        或许男儿膝下有黄金,她又不是,所以此时能屈能伸,也不怕谁笑话。

        黎景明吓了一跳,手中的棋子在棋盘上转了个圈,掉在了地上。

        姜禾眼疾手快过去捡起来放回原位,她帮不上忙,也不敢走,只能在一旁跟着低眉顺眼。

        “你又惹事儿了?!”

        又?说得像她总惹麻烦似的,她难得姿态放这么低,她爹怎么一点面子不给呢?

        “我惹过事儿?”黎漾歪脑袋问,她真不记得。

        “我不翻旧账,就今天,啊,我和你娘出门逛逛,碰见季如杰,他说我们黎家的女儿,比寻常男子还豪迈,他家小儿子都自愧不如呐!”

        季如杰是谁?季兰亭的爹?

        “听着像好话?”黎漾拿乔。

        沈延初一只胳膊肘杵在石桌上,拿手挡着上翘的嘴角,黎漾瞧得仔细,平时深邃带着冷冽之意、总是向下睨人的那双眼睛,此刻难掩笑意。

        她狠狠瞪他,他置身事外,笑得更欢。

        “好个屁!明褒暗贬,讽刺我呢这是。”

        “那你说得还挺骄傲,我差点误会——”黎漾嘟囔着。

        沈延初忍不住打断:“季兰亭跟封行之间有点恩怨,封行听说我过来,特意让我给伯父赔个不是,棠棠一向爱憎分明,看不惯季公子行事作风很正常,今天若不是她机灵,我们几个怕是要动手。”

        黎景明一听,沈延初这是变着法夸自己闺女,突然就不来气了:“赶紧起来!”

        黎漾不答应,死活不起,倔着,一股脑儿地说了自己真正想说的:“爹,我要在长宁街租个店面,开间画舍,我、我有钱,不用你跟我娘操心,你看成吗?”

        黎景明刚抿了一口茶还没咽下去,一下子呛到了。

        缓了片刻,他转头冲沈延初说:“延初啊,你也瞧见了,她大伯仨儿子,羡慕死我有个闺女,我这姑娘倒是比儿子还能折腾!安稳日子过不惯了是吧!”

        春□□裳薄,沈延初看不下去了,把黎漾拽了起来。

        话是跟黎景明说,眼神却自始至终没给别人过。

        “既然心里有草长莺飞,那就让她长,让她飞。”

        “万事有我,去留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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