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画中人
院子里的枯草很厚，新生出来的野草很高，平均也能达到腰间的高度。
林朗朗细心地拨开，脚步尽量的踩在枯草上，往前走去。
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喟然的声音，轻轻道：“踩青草，不要踩我的枯草。”
林朗朗一怔，依言而行，心中突然感到有些酸楚。
踩青草，不要踩我的枯草……
这句话，便可看出来，这位老祖宗，乃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或者，在他的心里，这些已经逝去的……没有生命力的枯草，就如他逝去的青葱华年，爱人兄弟一般吧？
林朗朗突然明白了，老祖宗不让人打扫的真正原因。
就是因为，他放不下！
青草在林朗朗脚下咯吱咯吱的倒下，然后在他过去之后，又扑棱棱的站了起来，虽然有些倾斜，但却无碍生命力。
院子里，有三间茅草屋。木门敞开着，门前石阶上，缝隙中长满了青苔，左面一块大青石，苔藓密布，右面一口大缸，里面装满了雨水，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清理，缸里已经变成了墨绿色，一条条细小的红色虫子，在里面翻滚……
“进来吧。”那声音淡淡的说道。
林朗朗终于一步迈了进去，迈进了这个对于江湖少年来说，充满了神秘的居住的地方。
里面充满了草木清香，竟然十分干净。房中一床、一桌、一椅。
显然，老祖宗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待客。所以连坐的地方也没有。
这里只是他一个人的天地。
侧面墙壁上，一幅古画，在静静的悬挂着，上面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双眼含情，默默地注视着这茅草房中的一切。
老祖宗一袭青衣，正静静地站在这幅画前，与画中人默默地对视。他背对林朗朗，雕像一般一动不动。背影透出无限的凄凉萧瑟，孤独寂寞。
难道这不知多久的岁月，他就是对着这一幅画像过来的么？
…………
“你来了。”老祖宗矗立在画像前，似乎是叹息的那样说了一句。
“我来了。”林朗朗知道这句话不必回答，但这一刻却是在被房中的压抑气氛压的有些难受，便出声打破这种僵硬。
因为，老祖宗说话，连声音都与这种气氛融成一体，无分彼此。
林朗朗感觉自己若不出声，便会沉寂在这里。
而且林朗朗敢打赌，自己只要不出声，这位老祖宗就能再度的沉默下去。
“嗯……”老祖宗嗯了一声，便又陷入了沉思之中，突然无头无脑的问道：“你可知道，这画中人，是谁？”
画中人是谁？
林朗朗心中疑惑，难道这人不是林家祖奶奶？这又何必要猜？但……老祖宗问出这句话，又有何用意？
想了一会，林朗朗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位身着粉色长裙的少女，看着那少女的模样，林朗朗嘴角挂笑，出言道：“画中人……便是心中人。”
“画中人……便是心中人……”老祖宗似乎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突然回头，深深地看了林朗朗一眼，怅然道：“画中人，便是心中人……这句话，大有道理啊。”
林朗朗淡然道：“是的，画中人，是心中人，也是忘不了的人，萦绕于心的人，纵然千年万年，纵然当年红颜已经成为老妪，但在心中念念不忘，梦里时常相会的，却依然是当初的豆蔻年华，青葱少女，也依然如当年一般宜喜宜嗔，风情万种……”
“纵然岁月流逝，纵然白骨成灰，但记忆的鲜活，却将千年万年浓缩，成为心中一幅画，绝不褪色。”
林朗朗低低的叹息一声：“我不知画中人是谁，可我知道这幅画，是心。”
从林朗朗开始说话，老祖宗就缓缓的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神光变幻，到后来，似乎有些湿润，那干涸了几百甚至上千年的眼眶里，竟然似乎重新有泪！
数百年的心事，数百年的思念心酸，竟然被林朗朗的一席话，尽数挑起。
他认真地听着，仰起了头，将那即将流出来的眼泪，狠狠地憋了回去。
眼角腾起一团轻雾。
房中重新寂静了下来。
良久，老祖宗轻轻道：“看来你这些年在外面，经历了不少。”
林朗朗一席话挑起了他的心事，但他这一句话，却要将林朗朗两世的酸甜苦辣都勾了起来。
林朗朗深深地叹息一声，道：“孤苦伶仃，孤影飘零的日子，一言难尽。”
老祖宗轻轻点头：“也曾经历过不少生死？”
林朗朗坦白承认。
“更曾经有了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红颜？”老祖宗又一问。
“是。”
老祖宗不说话了，良久才轻轻叹息：“难怪。”
然后他转过身，不再站在画像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面对林朗朗，细细的打量，终于道：“你，很不错。”
林朗朗挺立着，没有吭声。
老祖宗似乎自说自话，道：“林家后人，五百六十年了，自林子明之后，终于又有一位人杰出现！”
林子明？
林朗朗记起来，自己在祭祖的时候，曾经在牌位上见过这个名字。乃是林家第九代先祖。
“只希望你不要同林子明那样性情傲慢，刚烈，懂得圆滑一点，才是最大好事。”老祖宗喟叹一声。
“还请老祖宗指点。”林朗朗躬身道。
“坐吧。”老祖宗微微一笑。
林朗朗一皱眉，突然洒脱的一笑，就这么席地盘腿而坐，坐在了地上。
老祖宗眼中露出笑意。
他从桌上拿起茶壶，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木头盒子，木盒一掀开，里面冲出一股扑鼻的茶香。
老人从里面极为珍惜的捏出来一小捏，放在了茶壶之中，随即两手一挥，外面呜的一声起来一阵狂风，但细细看去，却是连草叶都没动弹。
老人手一招，一股浓郁的天地灵气从房门中滚龙一般的飞进来。在室内凝聚，然后化作一团清亮的水，细细的，无声无息的注入茶壶。
随即，老人手中的茶壶之中就冒起了淡淡的热气，慢慢的沸腾，而那沁人心脾的茶香，也就越来越浓郁了。
老人的面孔很沉静，专心的做着这一切。
但林朗朗从腾起的水雾对面看着他那张脸，竟然在这一刻感觉有些虚幻，似乎，有些遥远的伤感。
他这才注意到，虽然这里没有板凳，也只有一个茶壶，但，茶杯却有五个。
“这是七百年前的茶叶。”老人垂着眼皮，看着在壶中翻腾绽开，从一片枯干的叶子，变成嫩绿色的茶叶，眼中是溺爱，道：“我为了保存这些茶叶，才搞来这一个星灵木盒。为了这一个木盒……我……杀了天龙殿十七人，也使林家偏安一隅，不得寸进。”
林朗朗暗暗咂舌。
为了一个木盒……杀了天龙殿十七人！居然还好好的活着……
天龙殿，据林朗朗所知，乃是人族圣殿其中的一个分殿，而且实力庞大的很，看来这位老祖宗，当年也是一位无法无天的人。
“别以为我很厉害，只是那时候，天龙殿大多数高手都被武皇密令出门执行任务去了，这样我才有机可趁。”老祖宗呵呵一笑。
林朗朗撇撇嘴，心道，敢去人族圣殿偷这东西，而且人家居然没有报复你，一直让你活到现在，更没有将东西拿回去，就证明了很多很多……你谦虚又有什么用？
“这些茶叶……是你这位祖奶奶当年留下的。我之所以去偷这个盒子，也是为了盛放这些茶叶。本想若是不成，就死在那里，没想到却是成了……”老祖宗轻描淡写，对过程语焉不详。
林朗朗叹了口气。
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爱妻身死，生无所恋。所以便想去偷这东西将爱妻留下的东西永久保存。若是不成，则追随而去……这是何等深情！
“那么，您为了保存这些茶叶，导致林家如今局面，可后悔么？”林朗朗问道。
老人摇头，叹笑：“心之所安，有什么值得后悔？”
林朗朗哈哈大笑。
老人提起茶壶，将壶中之水注入茶杯之中。茶水碧绿，香气四溢。他似乎是忘了，似乎是心不在焉，竟然将五个茶杯全部注满。
然后自己取了一杯，犹豫了好久，才从中挑了一个茶杯，递给了林朗朗。
“我曾经有三个兄弟，他们经常在这里喝茶。每一次，我夫人就坐在我身边，亲自沏茶给我们喝。你现在所用的茶杯，就是我二弟的……如今，人都已经没了，可是茶杯还在。茶杯在，就如同爱妻与他们还都在……”
老人目光留恋的看着其他三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淡淡的道：“看到茶杯，我总感觉他们还活着，还在这里坐着，笑着，说着，所以我每次沏茶，总要给他们也满上，要不然，总说我小气。”
老人轻轻的说，留恋的看着，目光温和，在这一刻，竟然有几分意气飞扬的那种感觉。
似乎在这一刻，那些久远的兄弟，又在这里聚会，在这里谈笑，一声一声大哥大嫂的叫着，欢聚一堂。
看着林朗朗的眼神，也是如同看着另外一个人。
林朗朗知道，他现在看到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他那位二弟。
林朗朗静静地听着，突然心中升起一股酸楚之意。
若是有一天，师姐离开了，师傅、师爷都离开了，爷爷、父亲等人，也先后离去，世上孤零零的只剩下自己的时候，是否也会与这老人一样？
岁月漫漫，独自度过。孤独寂寞，冷冷清清，陪伴自己的，只有漫长的时光，与心中铭刻的回忆？
若如此，情何以堪？
老人见状，并没有出言，半晌后，当林朗朗嘴角挂笑之后，这才呵呵一笑，道：“今日要你前来，一来，你年轻，二来，你修为还算尚可，第三，便是看你顺眼。第四，便是成全于你一次！”
林朗朗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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