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七:礼尚往来
五月十九,张家派人送来些彩级、油宣、蒸饼到司马家,谓之“蜜和油蒸饼”。张家的众位女眷也来了这家作会,谓之“暖女”。
纵使礼数繁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可张儒秀也必须承认,也这是这繁文缛节,才叫她同母家一直藕断丝连着,才叫她能更从容地面对自己身份的转变这件事。
今日巳时,聂夫人携着张儒秀去吃席。今日是女眷相会,自然没那么多讲究,何况来的人都是些熟识,聊的也是花天酒地。
大娘子同聂夫人说着两家的家长里短,二姐便同张儒秀说着城中的趣事,偶尔也邀着大姐来插几句腔。
张儒秀一见大姐来了,便赶忙问着昨日之事。不过大姐却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交代着昨日的事。张儒秀见状便知大姐心不在此,也不再多问。
五月廿三,张儒秀要孤身回府,女家赠予彩段头面,谓之“洗头”。
原本是行个礼就可回去的,可张儒秀这么以一来,倒是又听了个旁的事——二姐的婚期定了下来。
张府上下刚忙完张儒秀的婚事,这会儿又该着手准备二小娘子的事。好在府里的养娘们也经了多场婚事,对备礼方面的事早烂熟于心,准备起来动作也快。
大娘子趁着张儒秀回门拜礼,便同她讲了这婚期定下的缘由。
原来是前两日上朝后,官家私下召见了张存,话中之意是想把他调到陕西那边为官。调任令不日便会下达,届时张家都会搬到陕西那边去。两家相近,故而姻亲之事倒也生得便利。小辈有情,长辈又聚在一处,婚期自然而然地也定了下来。婚期在九月廿一,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
张儒秀听罢大娘子的一番解释,自然欣喜。
张儒秀拉着二姐好生调侃。前几日吃席时,二姐见司马光一脸宠态,便同张儒秀说着诨话,怨她欺负自家老爷。风水轮流转,今日到了张府,反倒成了二姐一脸羞意,张儒秀似山大王一般地同人调侃。
大娘子瞧着姊妹俩嬉笑,心里也乐的开花。张儒秀出嫁后,笑意也多了些,叫她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不过她一面又恼着自家女儿的心大,总是对旁的事不上心。那日同聂夫人会面,二人寒暄一番后,聂夫人便同她说了张儒秀和司马光私下里相处的事。
相敬如宾自然是好,可大多数时候,两位小辈确实是过分拘谨了些。聂夫人操着晚辈的心,哪怕是身子欠佳,也总要去府里逛上几圈,为的就是关照这不开窍的二人。这一看,就叫聂夫人的心急了起来。
白日里,司马光只顾坐在书房里看书,而张儒秀,则是带着几位贴身的小女使种些花花草草,聊聊闲事。二人用膳时在一起,晚间歇息时也待在一处。说不上来有何不好,可就是叫人瞧着怪异——两人各做各的事,谁也不搭理谁。
聂夫人连着瞧了几日,瞧见过最亲近的举动,也只是她给他擦擦汗,他给她擦擦嘴,至于晚间二人做了什么,聂夫人也不便窥探。
不过她也知道二人还未同房,她没把张儒秀叫来说过这些事。毕竟也是刚嫁过来,行为拘谨些都是正常之事。
聂夫人同大娘子说这些话时,本意不是来嘲笑诋毁这位新妇,何况她也不是那种粗鄙的家姑。只是这话叫大娘子听过,心里自然不乐意。
大娘子心里也矛盾着,但她更愿意去叫张儒秀自己做主婚后的事。婚前她教了张儒秀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也同人说了成婚之后的理儿。她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可日子终究还是张儒秀自己过下去的,她不能替她。故而对这婚后之事,她清楚自家女儿的不足之处,却不会去干涉这些事。
女子家婚后要面对的可不止茶米油盐这些琐事,还要经得起旁人的议论与肆意诋毁。张儒秀及笄刚满一年,在大娘子眼里,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对孩子,自然要宽容些。故而张儒秀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大娘子也就由着她去。
同房一事,她之前说过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夫妻之间的事,她不愿再多做参与。
故而她只是满脸笑意地瞧着张儒秀坐着马车离去,什么都不说。
儿女喜乐无忧,便足够了。
……
洗头一礼后,便只剩了最后一礼——婚日一月后,两家大会,谓之“满月”,自此礼数逐步简化,行踪便不再多受约束。
五月廿三到六月十七之间,还隔着许多时日。故而今日从张府回来后,张儒秀提着的心也稍稍落了下去。
司马光七月初会赴华州任官,她作为司马光的夫人,自然也要跟着去。
宝元元年夏秋之季,所有同张儒秀有着联系的人好似都会到任陕西,或是在州郡之内,或是在前线烽火之中。家父张存携大娘子,阿舅司马池携聂夫人,庞之道携二姐,以及司马光携张儒秀,都会往北方走。而李令史携着大姐,还会在汴京城内继续生活一段日子。
这种感觉很奇妙。纵使大宋常叫官员四处迁徙,可这些事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还是叫人恍惚一瞬。
华州属永兴军路,前据华山,后临泾渭,左控潼关,右阻蓝田关,州治在郑县。司马光在华州任判官,官位虽轻,可位上的活儿可不轻。何况如今宋夏摩擦不断,陕西一带全境之内无一处可松懈,而华州历来是关中军事要地。如此一想,便可知司马光任上的担子不轻。
前线的事有庞籍同张存分担着,司马光只是后方分析战事的小官,可就算是这样,司马光心里也不轻松。
故而调令下来之后,他的心思全都扑在了华州上去。仅剩的一点私心,无非就是关心着聂夫人的身子,以及,同张儒秀多说几句话。
司马池早就找来了大夫,药方换了又换,喝的药也是一盅又一盅,可聂夫人的病,就是不见好。司马池毕竟经了许多事,这会儿多事之秋,他也只是叫司马光莫要担忧,叫人专心于自己的事便可,聂夫人自有他在照看着。
张儒秀嫁了过来,自然也是要为司马家分担一些事。
其实她能帮上忙并有成效的,也只是辅佐司马光这件事。司马光一日不到任,她便会多一日不能去外面创业。这待在大宅院的日子里,她也只能将心思花在司马光身上。可司马光又有何事能叫她辅佐?吃喝拉撒,冷暖苦乐,这事她自然帮不上忙,司马光也不需她帮忙。
至于朝政上面……
穿来之前,她就知道司马光是位史学家。自己腹中这点笔墨,自然指点不了司马光。故而她颇有自知之明地收了口。
她帮的忙,是在每晚睡前同司马光说些宽心安慰的话,叫他莫要紧张,莫要激进行事。那些牵手拥抱的小事,只要司马光想要,她也乐意给。
她知道司马光喜欢她,自然也知道在情爱上面,她怎么做才能叫司马光多笑笑。
平心而论,她的阿舅与阿姑都十分称职,甚至可以说是十全十美。张儒秀自己心里也清楚,从她到家以来,司马家全家上下都是在宠着她,是把她当成亲人一般真心对待的。
她是心大,可她不是没心。聂夫人整日盼着她同司马光能够亲近些,却又足给了她尊重,从不逼迫她做事。
而张儒秀一直觉着,这是份恩情,故而她报到了聂夫人的心肝——司马光身上去。
也不是她夸大了说,她要是不同司马光说话,人可能一天从头到尾都是皱着眉头默不作声下来的。她可不想叫司马光变成一个书呆子,故而在这段时日里,她也成了同司马光说话最多的人。
申时二刻,司马光还坐在书房里看书。
聂夫人知道这事后,心疼儿子,便叫下人煮了茶水送过去。可谁知司马光一概不叫人进去,聂夫人心急,便找了张儒秀,叫她给人送去茶水。
聂夫人说,司马光性子执拗,读书时不喜叫人打扰。聂夫人觉着,司马光会听自家夫人的话,便委婉示着意。张儒秀自然说好。
……
初夏午后,天热了起来。张儒秀叫人端着茶水,自己在前面走着。光照下来,叫人睁不开眼,张儒秀也只得快步走到书房前。
“嘭!嘭!嘭!”张儒秀敲了三下门,没吭声。
“出去!我不渴。”司马光满是不乐意的声音从屋里传过来,张儒秀都能想到他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把茶水给我,你先下去罢。”张儒秀转身对女使小声说道,一边接过茶托。
张儒秀双手端着茶托,撞门而进。
司马光只听得“砰”的一声,门便被推开,屋外的几分燥热也传了过来。
门开时,他还在伏案写字。估摸是哪个胆大的下人来送茶,他也没抬头。
还是蹙着眉,不过心里却想着何时府里的下人变得这般执拗。
那人缓缓走近,却并未吭声。司马光不解地落笔抬头,却见那位胆大之人正是张儒秀。
张儒秀端着茶托,正憋着笑看着他。看见司马光抬了眼,便歪歪头,眼里尽是被忽视后的幽怨。
“你怎么来了啊?”司马光话里满是惊喜,朝她一笑。
而张儒秀这方,眨眼间便见证了司马光由哭丧脸变笑脸的过程,一时反应不过来。
再一眨眼,司马光便走到了她面前,手里接过茶托,走过去稳稳地放到案桌上。接着又从身后搬来个高凳,放到自己的凳子旁。
“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愿意喝口热茶。”张儒秀走过去,朝司马光抱怨道。瞧见案桌上堆成小山的书籍和纸上未干的大片笔墨,心里蓦地有些心疼。
“哪儿有?你先坐下,我这就喝。”司马光手拍拍身旁的高凳,示意张儒秀叫她坐下。
见张儒秀有些犹豫,便又拍了拍,催促道:“快坐,站着不舒服。”
张儒秀见他一脸坚定,拗不过,便坐到了他的身旁。
司马光见状,立马拿起茶盏饮了一大口。
“还说不渴呢,我看你嗓子眼都快冒火了。”张儒秀说罢,给司马光递过一方绢巾,叫他擦擦嘴。
司马光接过,接下的一瞬却又有些懊恼,应该说着软话,叫张儒秀给他擦的。真是可惜……
“人常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看你这般上心的样子,一到任,怕是会把那处烧成一片火原。”张儒秀调侃道。
“火易燃,那些旧法冗事,却不容易变。”司马光说道。
见司马光这般惆怅模样,张儒秀便知,他这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
张儒秀起身,走到司马光身后。
“怎么走到我后面了?不坐着么?”司马光话里满是不解。
“光哥劳累,小弟我自是义不容辞要给你揉揉肩,放松放松。”张儒秀说着,就上手给人按起了肩颈。
小弟?司马光听见这称呼,满是无奈。
他不想做她的大哥。他要怎么说,她才能明白呢?
“这个力度行么?”张儒秀问道。
司马光点点头。
什么时候,他才能不做一个懦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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