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夫人无意
纵然司马光此番是来看望家母的,可也不能整日都呆在聂娘子身边,何况这事也不成体统。
司马池白日里公务繁忙,也没闲暇时候去陪司马光到同州各处走一走,看看风景。不过司马池倒是给司马光推荐了一位同游人,恰巧又是司马光殿试时一见如故的好友。
这位好友,便是如今任同州观察推官的石扬休,甲寅科进士第四名。唱名后,司马光同石扬休各奔东西,后再无联系。如今司马光既到了同州,自然也要邀人一同玩乐一番。
毕竟是州郡小官,石扬休并不居于衙内,而是在其附近租着一方小院,一家人在院里住着。不过平时办事还是要回到衙内,司马池也是趁着石扬休刚到办事处,便把司马光推了过来。
石扬休大司马光两旬,然话语间却少长辈的风范。
石推官往往好捋着须髯,邀司马光共赏些金石字画,谈笑风生间,尽是闲适雅致。
推官上任,事却清闲,半晌不见一件事呈上来。石扬休干脆脱了公服,邀司马光同去龙兴寺,赏前朝碑文。
人情世故方面,司马光处理得都很妥善,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石扬休中年进士,早对名利场那套惺惺作态失了兴趣。没事时多养些花草,喂几只鹤鸟,同亲近人也不愿谈朝场之事。
司马光少时便听闻过石扬休的名儿,如今二人又是好友,自然懂他的行事喜恶。他在石扬休面前自然不会说些令人头大的朝政问题,反而避重就轻,谈些风雅,论些诗赋。
司马光在官场世故中如鱼得水,而张儒秀,便是只混在交际圈里半旱不死的鱼,偶尔动几下,挣扎着。
庞娘子病得整日晕晕乎乎,自然没空带着张儒秀去散心。张儒秀继续写着自己的春秋大业,心里也无心出去游玩。
张儒秀不愿出去,一心想躺平。可司马光怎会叫她一个人窝在屋里?
这日一早,司马光便轻声唤醒了尚在沉睡的张儒秀。
他同石扬休去寺里,看的是些碑文古画,晦涩不堪。司马光放心不下张儒秀,何况她对同州人生地不熟的,便特意请了石扬休的夫人来陪着她。
张儒秀听司马光说这番话时,正眯着眼看司马光穿衣服。一听,便直愣愣地坐了起来。
“石夫人?这不好罢?我都没见过人家?怎么能叫人家来陪我?”张儒秀歪着头问道。
司马光束革带的手微微一滞,也歪着头回应着张儒秀:“石夫人大你许多,平日里也没事。我这封信一递过去,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见见你。”
见张儒秀还是一脸呆滞,司马光笑笑,安慰道:“石夫人的大姐同你年龄相仿,她自然会照顾着你。”
张儒秀心里隐隐有种感觉,石夫人是把她当成自家子女来对待着么?这未免也太热情了罢?还是说,石夫人母性光辉很是耀眼?
张儒秀不吭声,司马光便觉着她这是同意了,也不再多说。
事情就是这样。
此时,张儒秀正同石夫人乘着一方小船游着同州湖。
张儒秀之前特意把晴末留到了舍里,叫她去照顾聂娘子。自己带着晴连一人,而石夫人则是心大,一位随行的女使都没带上。
石夫人热切地拉着张儒秀的手,恨不得把张儒秀从小到大的事问个底朝天。
石夫人确实把张儒秀当成自己家的大姐一般,哪怕张儒秀梳着妇人的发髻,石夫人还是能瞧出少女的那股子灵动之气。
石夫人把这归结于司马光爱妻有方,夸着张儒秀的同时还把司马光夸了上去。
若说林大娘子的爱是涌动着的溪流,聂娘子的爱是不冷不燥的煦风,那么石夫人这般无端的宠爱,便是山间沟壑里崩出的海棠,莫名其妙却又叫人惊羡。
石夫人体态圆润,面如圆盘,一副富态相。这幅模样,往往叫张儒秀想起过年时那热情万分叽叽喳喳兜不住八卦的亲戚,拉着你的手,不唠个天昏地暗就不叫你走。
石夫人的话术也高明,听她侃天侃地,偶尔指些湖边的风景,百句话里,没一句叫人听起来不适的。
张儒秀听着石夫人的话,顺着她指出的手望过去,湖中心有数从菱角,云阔波清,再往前划过去,便是一座六角亭子。
游湖无非就是乘船、攀谈、登亭、看景,一番动作下来,张儒秀早就习惯了耳旁石夫人不断输出的话。
游完了湖,石夫人又邀着张儒秀去观里烧香祈福,听了几首曲儿,喝了几盏茶。
一番事做完,张儒秀一脸颓废样,像是耗尽了大半生的力气。
她去之前还想着凭靠着石夫人给自己的生意多揽些客,可见石夫人口风极紧半点不提钱财生意上的事,心里也作罢。
石夫人是位聪明人,哪怕嘴里连谁家的女儿跟人跑了这些话都说,可却半句不提生意上的事,直接忽视张儒秀有意无意的暗示。
张儒秀到了司马府时,已是落日西沉。
晴末赶来,说是司马一家都等着她来,才用晚膳。
晴末说,游寺的司马光念着张儒秀,半个时辰前就回了府。
张儒秀一听,觉着自己对不住这一家人,便快步走膳厅。
府里的养娘前脚刚报过消息,下一瞬张儒秀便进了膳厅。一进去,三双眼直直地看向她。
“三姐来了,快坐快坐。”聂娘子拉出身旁的凳子,示意给张儒秀。
张儒秀知道自己失了礼,便赶紧陪着不是。
这一顿,吃得很是难堪。
膳后,聂娘子看得出张儒秀兴致不高,勉强撑着身子,叫人同自己一起出去,在这一方大院里转转。
“方才你没来时,二哥一直皱着眉呢。你来了,他才缓了过来。”聂娘子咳了几声,身旁的女使赶紧给她加层衣衫。
张儒秀自然知道聂娘子这话间的意味,也只点着头,说着司马光的好。
晚间风凉,张儒秀也没敢叫聂娘子同她多走几步,说了几句话,便叫人把聂娘子送回了屋里。
……
较之张儒秀的心神交瘁,司马光倒是玩得酣畅淋漓。
张儒秀推开屋门时,司马光正伏案写着游记。
“玩得开心么?”张儒秀脱下沉重的外襟,准备洗漱。
司马光闻言,点点头,依旧写着字。
“那就好。”张儒秀说罢,长舒了一口气。胡乱拆下头上的篦子,便没个正型地躺到了床上。
“怎么了?很累么?”司马光听到床上的动静,开口问道。
“还好,都挺好。”张儒秀不想把这些糟心事说给正在兴致头上的司马光听,便颇为敷衍地回道。
司马光听罢,笔锋一顿,宣纸上无端停了个不算大的墨点。司马光想了一瞬,便就着墨点写下字。
张儒秀没听见司马光的回应,便侧目看向案桌那边。不过那处有半面屏风挡着,透过灯烛望去,司马光的身影虚虚存着,看得不大真切。
“不高兴了?”司马光的声音穿过屏风,稳稳传来。
张儒秀翻了个身,翘起二郎腿:“没有。”
“真的没有么?”司马光憋着笑,成心逗着一点都藏不住脾气的张儒秀。
“没有啊。我天天乐呵呵的,哪儿能有事叫我不高兴呢?”张儒秀同自己堵着气,想着白日里同石夫人的暗自交锋,满腹怨气。
乐呵呵?那日的小委屈是谁?那日黯然落泪的是谁?司马光心里冒出无数问句,末了只说了句:“那就好。”
张儒秀一听,又叹了一声。
“光哥。”张儒秀漫不经心地唤道。
“怎么了?”司马光不慌不忙地蘸着墨,继续抒写着心中的浩然之情。
“你会看不起那些助教做的三教九流之事么?”张儒秀问道。
“你会觉着他们干的事太过低贱,上不得台面么?”
张儒秀大脑放空,思绪四处漂流。
司马光愣了一刻,很快便回道:“为何突然这么问?这些事,不是离你很远么?”
言外之意便是,张儒秀想了也是瞎想。她又不做这些事,看起看不起没那么重要。
“只是想起,心里又有疑惑,便问了。”张儒秀说道。她瞒着司马光做这些林大娘子口中的“不务正业”之事。她能想到的,自己有优势去做的,只有当“讲师”这条路。
“没什么看不起的,都是为着谋生罢了。有人需要,便有着做着这门生意。我们也没立场去看不起人家。”
司马光的一字一句敲在了张儒秀心头上。
张府里的人都知道她出门开店的事,可却没少人支持,更别提赞扬了。
时代环境如此,可张儒秀听到司马光这般无心的话,心里还是暖烘烘的。
“我替他们谢谢你。”张儒秀借着旁人的口说出了心里话。
“能帮着你便好。”司马光说道。
张儒秀也没听出个中的深意,翻身下床,越过屏风朝司马光走去。
“写什么呢?让我瞅瞅。”
张儒秀特意走到司马光背后,弯了腰,手扶在椅圈上。本想出声吓吓司马光,谁曾想人身子都不带抖一下。
“今日见了昌言兄,聊了许多,心里也有许多感慨,便想着记下来。”
司马光说罢,滞笔,末尾的字墨还未干。
司马光侧目,瞧见张儒秀的发丝毫无拘束地淌了下来,落到自己手臂边。
“你可真快活啊。”张儒秀说道,话里尽是吃昧。
司马光一听张儒秀这语气,心里一慌,便赶紧扭过头去,着急想解释着。
这一扭失了力度。
司马光的唇不经意贴上了张儒秀的脖颈,之后又飞快抽离回去。
脖颈间一闪而过的温热叫张儒秀微微一愣。司马光呼吸间热气便也传了过来,热得人心痒。
一时间,二人的气息都乱了几分。
“我……”司马光嗫嚅道。
“没事。”
张儒秀的腰赶紧直了起来,像是一株同磐石较劲的青竹。
“早些歇息罢。”
张儒秀仓皇间落下一句。
……
那一晚,张儒秀念了无数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才勉强将那旖旎画面除了去。
她以为身旁的司马光睡得安稳,毕竟他的呼吸声很快便稳了下去。
殊不知,司马光的眼一直睁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案桌。直到眼睛酸涩不堪,他才闭了眼,顺便嘲笑下自己那颇为可笑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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