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六十:指尖深吻
久居旱地的人一旦见了露水,便会不可自拔起来。依附而生的菟丝一旦着了墙,便会野蛮生长起来。有情的官人得了娘子给的甜头,也会如泡在蜜罐里一般,几乎要沉溺了下去。
正元节的那些情意,一点就破,一掷就燃。哪怕张儒秀给的只是半分亲昵,可在司马光心里却无端成了满分示意。
上元放灯五天,官员也跟着百姓歇了下来。
张儒秀想着放灯时街上的游人也多,对自己开铺也有利。后来打探一番才知,原来顺街每至上元,游人都会急剧锐减下去。平日里冷清时,街上人还稀稀疏疏的。可放灯以来,街上基本看不到几个人影儿。
晴湘解释着这片人的心理。一年之中不如意之事有许多,游人都有默契似的,每逢放灯五日,这些腌臜事压在心里不再提出来,也不再去外求解。肆意享受一番后,再管身后的这些烦愁。
张儒秀一听,先前开业的计划也只能作罢。索性就将此当做一次小长假,撒开来玩。
这样想通后,张儒秀也不再管顺街上的那些事,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十五那日的暧昧后,司马光仿佛成了个没骨头的人,整日想往她身上靠着依偎着。
恰巧十五后又下了几场小雪,这便又给了司马光一个上好的缘由。
“屋外在下雪,天冷,我也很冷。”
司马光指指窗外,又指指自己。
“你这不是在胡编乱造么?你身上哪冷了?”张儒秀说着,把二人相牵的手摆在他面前。
“手这么热,居然还说自己冷。”张儒秀虽是抱怨着,可还是把那人的手牵的更紧。她的手一直很凉,若非被司马光握着,要暖热不知还要暖到什么时候来。
司马光同她想的也一致,不过他说这话的目的也达到了。他说自己冷,何尝不是想叫张儒秀多靠近自己几分,好给她暖热身子呢?
这几日衙府也放了官员的假,司马光也难得松开了口气,这几日都呆在院里。白日里看书写字,晚间就陪着张儒秀一同上街看花灯。
不过司马光心里还是有些疑惑。照理来说,上元节应是最受小娘子家欢迎才是。成婚前,照张儒秀那种闲不住的性子,应是每年都要趁着上元节玩得尽兴才是。
可昨日首日放灯,她却好似从未见过这般场面一般。甚至连最常见的那些小玩意儿都得惊奇一番。
想到此处,司马光便开口问道:“岁岁,你觉着,华州这处的上元景,同汴京城里,有何不同?”
彼时张儒秀正呷着那小半盏刚沏上的热茶,一听这话,便呆愣起来,将那口茶艰难地吞咽下去。
“没什么不同的啊。汴京的还要繁华些,毕竟是官家在的地方,总得比旁的州郡要好上一些。”张儒秀回的颇为含糊,脑里也在想司马光这番问话的企图,一面做着规划。
谁知司马光听了她这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不知是真信还是假信。
“昨日灯会时,我见你对一切都很好奇。后来一想,这样倒也符合你的作风。”司马光解释道。
张儒秀笑笑,心下想了个妙法,回道:“我好奇的,当然不止是灯景啊。”
见司马光略有疑惑,张儒秀笑的更欢:“是因为这是第一次和你出去看灯会啊,所以才会那么激动,看见什么稀奇物件儿都想往前冲一下。”
司马光听罢她的话,不免又想到昨晚二人之间的火花,脸不自觉间又红了起来。
“今晚还要出去么?”张儒秀见方才那事掀过了篇,兴致又升了起来。
“你呢?你想去么?”司马光反问道,似是一点都不着急,放着长线等鱼上钩。
张儒秀也是百般无聊,想到晚间看灯会还能散散心,便回道:“想去啊,挺有意思的。”
昨晚二人只逛了下临街的大半小摊商铺,并未去真正地看过什么活动,譬如相扑蹴鞠等。只是等华灯升满空,冷气袭来后,才赶忙回了院。
司马光见她答应下来,自然也是点头说好。
晚间,司马光叫来宅老又交代了一些事后,便携着张儒秀离院。
十六晚间月正圆,圆月与长灯相映,街上一片明亮,暖黄的氛围下,一举一动倒像是梦中人一般,看不真切。
张儒秀还是好奇地往前走,只是稍稍收敛了几分。她不想叫司马光再升起一些疑心,也不想再去提心吊胆地应答。
不过她往前走,司马光也时刻看着人群,在张儒秀身侧来回转,隔开快要碰着她的游人,一面还得顾得上回应张儒秀时不时传来的问话。
“前面有好多人围着,要去看看么?”张儒秀转头问道。
“好。”
只是这一声道好,过会儿便叫司马光觉着难堪。
原来前面人群中央,围的是几位歌舞班子里的小姐,一人歌唱小曲儿,一人奏乐,一人伴舞。许是乐棚里人太多太挤,几位小姐便在街上卖艺。
正月天还未暖起来,这几日还下了小雪。可那几位女使偏偏像是不觉冷一般,穿得都很轻薄,大片肌肤露出来,叫张儒秀看得都替人觉着冷。
美娇娘被来来往往的游人围着,几位年轻的小官人肆笑,人群中传出的,更多是些叫好声,并未有人为难这些小娘子。
张儒秀随人鼓掌,本想拉拉司马光的衣袖示意他也给人叫好。谁知这转头一看,竟见司马光满脸羞愧地用衣袖掩面。
可就算是觉着难堪,司马光还是执意拉着张儒秀的手。
左手掩面,右手还牵着张儒秀,恍若人被分成两半一般。一半是他固守的那些原则,一半是他守护的长情。
张儒秀侧目望过去,正好可以看见衣袖后面,司马光低下的脸。
“怎么了?几位小娘子出来办的可是正事,你也瞧不得啊?”张儒秀身子往司马光那边靠了靠,主动贴近他。
“这怎么能一样呢?非礼勿视。”司马光说道。
“啧。”张儒秀不管这么多,依旧朝前方看去。
只是前面的游人几乎将所能看见的场面挡了全。张儒秀这方望过去,只是瞧见几片晃动的衣襟而已。
她这一副满不在意地模样,落在司马光眼中,便有了歧义。
司马光侧过头,道:“岁岁,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呢?”
张儒秀一听他这话,以为他要说的又是些纲常伦理,便抢先回道:“人家小娘子怎么了?你是不是又想说那些大道理?”
张儒秀伸出食指,在司马光面前晃了晃,接着又做了个叫人闭嘴噤声的手势。
“我不是这个意思。”司马光见她有些气恼,也顾不得心中守的那些原则,赶紧放下衣袖来哄着她,不过眼神依旧没在人群中央停留过一分来,依旧盯着张儒秀。
“我看别家的小娘子,你心里不会不乐意么?”司马光逼着自己生出些勇气,问道。
张儒秀猛地一听他这话,还有些云里雾里。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过还是成心逗弄着他:“当然不会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愿看这些,我倒是乐意看。”
司马光心里无奈,明明他都暗示地这般明显,可显然,眼下张儒秀还是没能理解他话中的意味。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继续解释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要说清楚啊,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你的意思呢?”张儒秀也继续同他上演拉锯战。
“咳咳。”似是觉着下面要说出口的话有些暧昧,司马光提前清了清嗓子。
“你不会吃醋么?”司马光问道。
声音和缓而沉重,一下下地砸到张儒秀心上。
“原来你想问的是这句。”张儒秀对他的这番问话十分满意,像是偷到了乐子的狸猫一般,笑弯了眼。
司马光见她并不直接回答,心里有些气,却又无从发泄。不觉间便板直了脸,做严肃状。
偏偏张儒秀像是没注意到他这一番变化来,还成心和他打着趣:“怎么了?生气啦?”
司马光心里愈发来气,唇也抿了起来。
他自己本身并不贪恋于这些外人所朝思暮想的桃红艳李,他不喜外面那些莺莺燕燕,他也知道那些莺莺燕燕也是被生活所迫。故而他用自己的方式给那些人以最大的尊重,即使这种方式被旁人耻笑,他也不在乎。
可遇到张儒秀之后,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带着自己的那一身责任与无处宣泄的爱意。责任来言,家教告诉他,一位男子应当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夫人。偏偏那位夫人又是他朝思暮想的情人。
因为心中有意,故而才格外关注她的感受。可如今见张儒秀一脸不解反倒怪罪他的样子,司马光心里自然憋屈。
“是啊,就是生气了。”司马光难得坦白自己的心意。
“真的生气了?”哪怕司马光已经崩到了极点,可张儒秀还是打着趣儿。她确实是有意为之,哪怕司马光的爱意如此明显,可她还是故意激着他,想得到更多的回应。
司马光又怎能想到这些?他听罢张儒秀的话,点点头。
“我很开心。”张儒秀说罢,拉着他稍稍往外走了几步。原先二人是并排站着,走远后,张儒秀拐到司马光面前。
“我真的很开心。”她继续说道。
司马光心里疑惑又难受。
他在生着气,可她说很开心。明明离得这么近,可心里却是冰火两重天一般。
“我很开心,你这么在乎我的感受。也很开心,你愿意把心里最真实的感受同我说出来。”张儒秀难得这么认真,说着自己的心意。
“啊?”司马光自然震惊。纵使他方才几乎快要想破了脑子,可也没想到张儒秀会这样来回复他。
而张儒秀,看见他难得吃瘪,不禁又笑了起来。
“所以我也很开心,你会希望我吃醋。”
“啊?”司马光眉眼处尽是疑惑,似是不敢相信这些心底无比期望的事,就这样被张儒秀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直至此刻,张儒秀才猜透了司马光的小心思。
哪里真的是问她吃不吃醋呢?不过是想要一个证明罢了。
证明她心里有他,哪怕仅占半分位置。
只是这种方式,因着心里顾忌太多,试探出来,颇叫人敏感。
又叫人心疼。
“以后想说什么,就直接说罢,不用绕一大圈,也不必小心试探。”
张儒秀走上前,搂住司马光的腰身。
她的身高正好到那人的胸口处,如今紧紧相贴,咚咚的心跳声无比清晰。
“我说过会对你好,若是你愿意等的话。”张儒秀顿了顿,又说道:“不过若是你想加快进程的话,也可以。”
司马光一听,便搂紧了她的腰。
“当真?可不许骗我。”话里有些颤抖。
“当然。”张儒秀继续说道:“不过有个条件。”
说罢,便稍稍退了出来,环着腰的手,也仅虚虚停靠着。
张儒秀抬起了头,将司马光所有的不安与欣喜尽收眼底。
她不做声,只是扬首注视,不肯放过那人一丝表情。
“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接受。”司马光低下头,等着张儒秀的回答,却只见那人默不作声,只是抬着头,似是要等他的回应一般。
张儒秀见他迟迟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不耐地晃了晃头,无声的催促。
司马光见她晃头,自己仍是不解,也跟着歪了歪头。
歪了两下,蓦地就定到原地。
司马光松开稳稳放在张儒秀腰间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张儒秀那扬着的脸颊旁边,像是捧着一滩春水一般,不肯叫那水偷流下一滴来。
张儒秀被他仔细捧住后,满脸得意。
司马光原先那抿起的唇也扬了起来,春月还远,可他的心,已然种下了无数株轻扬的榆柳,不受控地婀娜摇摆起来。
司马光微微弯腰,合上了眼,只是内心的雀跃仍掩饰不住,睫间轻颤,就如同长街里的彩结一般,随风飘动。
而那股风,便是眼前娇憨的美人。
张儒秀也合了眼,合眼那一瞬,唇间便覆上了一片温软。带着男子无比滚烫的气息,将她的脸也燃了起来。
许是顾着外人在场,又或是骨子里带的纯情不堪,二人只是唇瓣相合,气息相交而已。浅尝辄止,点到即收,却又能给人留下一阵阵的酥麻,一阵阵的快感。
久旱逢雨的人,往往想将雨极尽其用。可司马光却难得克制,哪怕全身上下都在大声叫嚣,哪怕那颗咚咚直跳的心在宣泄着浅尝辄止的不满,可他还是极为艰难地克制了下去。
额间泛起的青筋,面颊上的烧云,脖间艰难地哽咽,都在一寸寸地将他的理性击垮。
终究是怜惜罢了。只是含着下唇,便足以叫一位君子沦陷。
所幸,他也得到了回应。他也能感受到张儒秀的脸红了起来。
这份回应,往往比那些触感更叫人难以自控。
他们在人群后相拥亲吻,那些喧闹声被无限缩小,恍若长街上就只剩下二人似的,只剩下耳边难耐沉重的呼吸,只剩下久烧不退的气温。
他们第一次如此亲昵,是在上元华灯满空时,是在众生百景时,也是在那些爱意再也止不住,翻涌出来时。
张儒秀被司马光难得霸道地锢着,她听到司马光靠在自己耳边,用着最叫人难耐的声线。她也好似被下了蛊一般,无法拒绝,无法逃离。
“岁岁,我很爱你。”
司马光怜惜地抚上她绯红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人群蓦地欢呼起来,不知是为小娘子的表演,还是为这方二人的浓情。
可他眼中藏的情太深,几乎要将张儒秀看透。
就好似二人是相识数年的故人一般,被酿成了酣厚的酒,倒入一波情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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