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游己弹回付予还身边时, 付予还刚好绕操场跑完半圈。
某人半长不短的头发有几根胡乱支棱在脑袋上，付予还停下与汪山并驾齐驱的步伐帮游己抚平。
“又换感官失灵了？眼睛还看见吗？”
半个月时间，游己的五感失调情况有所改善，从三四种一起失能变回一两种随机轮换中。
而说要去厨房找点水喝的游己此刻正对着手中一杯白开水发呆, 付予还想要帮忙接过游己手中因为弹换空间位置而溢出了一些的杯子却被游己无声拒绝。
游己招手召唤回超过了付予还接近半圈的汪山, 示意对方把杯子先拿着, 然后当着汪山的面慢慢抱紧了付予还。
如同八爪鱼一点一点缠紧自己的猎物般，游己整个人挂在了付予还身上，让付予还原本想阻拦的双手陡然僵在半空。
由于游己近期身体的原因，这是付予还半个月来第一次恢复晨跑, 也是他们时隔半个月的第一个拥抱。
游己的“汁液”情况特殊, 为了避免游己无意中损耗半点汁液, 游己与付予还之间的亲吻、共眠甚至任何身体接触都被严格禁止。
游己突然任性地求抱抱，却让付予还眼神中那一点点无奈的纵容与温情逐渐冷凝。
他的肩膀湿了。
“己己。”
付予还蹙眉托住缠在身上的大八爪鱼，低声问：“怎么了？”
埋在他脖颈间的脑袋一动不动，只有温热的液体悄无声息地钻入付予还的皮肤毛孔。
“乖, 别哭。”游己的泪液也是汁液的一种, 他现在不该哭的。
他的己己不该哭的。
付予还轻轻拍打着游己一颤一颤的背脊，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安慰道：“一切有我，告诉我怎么了？”
“付神……”
游己在去厨房找水前, 嗓子是处于失声状态的，可是现在他开口了。
“嗯。”付予还回应他。
“你喜不喜欢小孩子？”游己小声问。
付予还怔了怔：“什么？”
“我小时候很可爱的，付神会喜欢吗？”游己继续说。
“喜欢。”付予还不假思索地答。
“那付神会像喜欢我一样那么喜欢他吗？”
“不会, 最喜欢的己己只有一个，是现在这个大己己。”
付予还感觉到游己挺直的脊梁一下子塌了下去, 接着一个沮丧的声音道：“可是我小时候特别可爱, 我现在其实长残了, 小时候他们都说我……”
“己己。”付予还轻轻打断游己，一字一顿地问：“告诉我怎么了？”
挂在他身上的游己沉默下来，半晌没有回话。
“有我在，别害怕。”付予还温声哄道：“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付神。”游己鼓起勇气，重新开口是道歉：“这个时空好像被我……搞砸了。”
付予还轻拍游己的手掌蓦地顿住，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游己头顶上，一朵已然枯败的小白花。
是游己最小的那朵精神体雪莲花。
心脏也在同一时间紧缩停跳了一拍，可下一刻付予还收紧怀抱，闭了闭眼道：“没关系……”
他的胸口安静地起伏了一阵，游己的脑袋在付予还的颈项间拱了拱，付予还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良久后喉结微微滑动。
“我带你去找晏又玦。”
-
游己的声音乃至五感都“大地回春”般地恢复了。
在喝了李康递给他的一杯水后。
晨间，游己跟着付予还去操场跑步前，先与付予还分头行动了一小会儿。
他去厨房找水喝了。
那时的李康正对着灶台上的烧水壶发呆，游己走进厨房摸了摸李康的头，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接下了少年递给他的那杯水。
和李南梦当年烧给陈晴和汪一样的水。
其实四年前少管所禁闭室发生大火那天，李康是和妈妈一起去了禁闭室的。
他听到了一点妈妈和陈晴的对话，也知道妈妈煮的那个水可以让异能者短暂丧失异能。
小游哥哥和付哥哥要离开辐射区了，所有异能者都会跟着走，弟弟是治愈系异能者，所以一定也会一起离开。
李康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妈妈没了，妹妹没了，现在弟弟也要离开了。李康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游哥哥不愿意给妹妹血喝，一滴也不肯施舍给发烧的妹妹，所以一定也不会愿意让他喝一点血。
可是，如果喝不到小游哥哥的血，他就成不了异能者了啊。
成不了异能者，他就会被他们抛下，那他就再也见不到弟弟了。弟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李康不可以离开弟弟。
所以，他一定要喝到小游哥哥的血，一滴就好。
晏又玦住在联盟政府给他在核心区安排的大别墅里，过着如鱼得水的“人质”生活。
冷不丁见到不打招呼出现在他眼前的付予还和游己，惊得手里啃一半的胡萝卜都滚落在地。
原来游己的预感不是杞人忧天，原来历史真的会以一种无法预判的姿势重新与过去的所有时空接轨。
“走，立刻走，马上走。”晏又玦咬紧牙关：“是回光返照，你的五感恢复是回光返照，不能犹豫，现在我就送你走。”
对于其他异能者来说，也许那种因为“借用异能”而被研究出来的药水确实只会让他们短暂性异能失效并失去意识，但游己不是普通异能者。
因为他是精神力强大的3S级异能者，所以他在喝了一口李康递给他的那杯水后没有失去意识。
却又因为他此前异能耗空完全失去了保护自己的精神力屏障，而被这种药水伤了精神力根基。
游己站着的脚边，堆满了一片一片的白色花瓣，将游己整个人围在中间。
全部都是游己凋零的精神体花瓣。
“我现在走几步，是不是就可以叫‘步步生莲’了？”游己小小地开了个玩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游己可怜巴巴地希冀道：“你能不能扭转我的时间流速，我保证绝不碰那杯水了……呜。”
“对不起。”
这是晏又玦第一次给游己道歉，他们之间从来只有互怼，哪怕谈到生死晏又玦也没有这样正经过。
“你现在是3S级异能者，我动不了你的时间流速，对不起。”
晏又玦又道了一次歉，随后决断道：“付哥，解开你们的空间锁吧，他没时间耽搁了。”
SSS级空间锁在付予还升3S级后其实就能解开了，但是游己耍赖说付予还一定是烦他腻他了才要解开这个锁。
付予还对抱着自己撒娇的游己毫无办法，这个空间锁便一直留到了现在。
游己闻言，哭丧着脸不许付予还动手：“付神——”
付予还声音喑哑，他摸着游己的耳尖，勉强笑了笑：“不要怕，己己闭上眼，等你再睁开的时候，你就能看到我了，未来的我在等你回去。”
一根一根掰开游己死死抓着他不放的手指，后颈上跟了游己四年整的“付予还”三个字也同步消失。
付予还甚至没有抱游己一下道别，人就在游己的眼前消失了。
空间系异能者，他想让你看不到他，你就看不到他。
但游己知道付予还还在他身边。
游己徒然地对着面前的空气，不甘道：“我不要，我不要走。”
“……”
三个人的空间，晏又玦缄默不语，付予还也很久没有回应。
“付予还你说话，你不想我走你要说话，你忍什么？你说话啊！付予还！”
游己挥开晏又玦伸过来的手，眼神失焦地对着一片虚空，凄厉道：“你说过要把我关起来，你关啊，你干嘛放我走，你舍得吗！”
“……他走了。”晏又玦垂着头，呼吸急促：“游己，付予还走了，你说的他听不到了，我们也启程吧。”
送游己离开后，晏又玦也会立刻前往下一个平行时空。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还有下一个时空，下次一定成功。”
游己沉默不语，肢体语言却在全然地抗拒晏又玦的说的话。
晏又玦顿了顿，狠狠推了一把游己：“付哥不可能看着你死的，他不可能让你留在这个时空，游小己不要任性，你现在不忍心走，难道要让付哥亲眼看着你死吗？”
“你死在他面前才叫残忍！付哥不留你，不抱你，甚至不肯听你多说一个字，难道你不懂为什么吗？”
付予还不敢。
晏又玦送游己从过去离开过无数次，付予还从没有挽留过，一次也没有。
每一次付予还都送得如此决绝，哪怕精神力暴动快被痛死了，他也没有挽留过一次游己。
因为比起亲手送游己离开这个时空，付予还更无法容忍游己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在付予还存在的世界上，一定要有游己存在啊。
“己己，走吧。”
就地引着渐渐五感丧失的游己躺倒到落满枯萎白色花瓣的地面上，晏又玦不着痕迹地停顿了下，安慰道：“付哥会等你的，他会在未来等你，对于你来说，分开不了多……”
“我真的还能见到付神吗？”
游己用小得不能更小的气声，闭眼打断晏又玦：“我在未来……真的……还能见到付予还吗？”
“以前的每个时空——”游己倏地睁开血红的眼，麻木地盯着晏又玦问：“我回到未来，真的还见到过付神吗！”
如果从前的那些时空，游己真的在回到未来后还能见到付予还，他们怎么会每个时空都没有在一起？
如果说穿越回去前，游己没开窍，那么面对多年后的付予还呢？
如果游己一直不开窍，晏又玦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其实喜欢付予还？可是游己如果开窍了，那么回去未来后，他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以游己的个性，他就是死缠烂打追也要追到付予还的，何况付予还还一直那么爱他。
他们为什么每个时空都没能在一起？穿越回去的结果还不明显吗？
当送了18岁的游己从星历222年穿越回过去，忍受了多年严重的精神力暴动的付予还的任务就完成了。
游己回去真的还能见到未来的付予还？
晏又玦是当他和付予还是傻子吗？
付予还也应该一早想到这种可能，游己回去后其实见不到他了吧？
“告诉我！”游己死死拽住晏又玦的衣领前襟，“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回去一定还能见到付神，我立马走，你告诉我，我回去，付予还没有死，你告诉我……”
“我……”游己在等晏又玦开口，但晏又玦只说了一个“我”字便再无下文。
晏又玦骗了他。
他回去见不到付予还了，再也见不到付予还了。
-
游己不可能在未来见到付予还。
因为晏又玦要送游己回去的从来不是星历222年，他要送游己去到星历232年。
星历222年根本没有S级以上的治愈系异能者能治愈游己。
星历222年的异能者管控塔里，那位名叫李南康的治愈组组长只有A级，游己如果要活下来，他就必须去到比星历222年更往后的未来。
而那个未来，付予还根本就等不到。
“付予还升级2S是因为你，游小己。”
晏又玦知道游己不可能答应离开这个时空了，既然这个时空已经失败，他选择坦白一切：“因为喜欢上你，付哥才从S+级突破到2S级。”
游己三年前问过晏又玦，为什么付予还的精神力异动了，促成付予还最终升双S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现在晏又玦可以毫不遮掩地告诉游己：“是因为爱你。”
这是一个异能者的人生历练，是他精神世界的富足，因为他有了一个很爱很爱的人，所以付予还对这个世界的仇恨与心结才得以释然。
“这几年，你不觉得付哥的心境更包容宽广了吗？”辐射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付予还，以前可不是这副模样。
“游小己，你就是那个契机。”晏又玦说。
所以，过往那么多时空，付予还都会在游己离开的那年升到3S级，因为游己的离开，造成心境上的巨大震荡，也就注定了升了3S级的付予还始终无法摆脱精神力暴动的隐患。
付予还这么能忍的人，他硬生生伪装成毫无影响的样子去替蓝星战斗，装作没有任何问题的待在异能者管控塔处理各项事务。
可他却从来不敢出现在同一个时空的小游己面前。
为什么？
“因为付哥控制不了自己的精神力暴动了，他怕伤害到你，也怕破坏了这个十多年后的穿越循环链。”
付予还可以死，但他还是要遇到游己，死也要遇到游己。
在他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要守着游己，重来多少次，都必须如此。
晏又玦按照游己的指挥，找到了那艘三年多前游己和付予还初次送游己的妈妈沈思琳到核心区治疗的哨兵号侦察舰。
“就到这里吧，谢谢你。”
游己站在哨兵号驾驶室舱门前，在联络器上慢慢打下这几个字。
五感全面丧失，游己却驾轻就熟地凭着记忆在联络器上按着：“兄弟，辛苦你了，下个时空我一定不乱喝东西了，对不起。”
虽然游己听不到，晏又玦还是轻嗤了声：“少废话，滚进去吧你。”
没关系，咱们下个时空再重新来过。
哨兵号舱室舱内，付予还整个人被蓝色液体淹没在治疗舱内。
游己打开治疗舱盖躺进来的时候，水里的付予还身躯一震，涟漪一圈圈在付予还的周边炸开。
游己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全面失控，凭着一点点仅剩的痛觉，游己终于还是摸进了治疗舱里。
悄悄松了口气，游己还担心自己死前都找不到付予还了呢。
虽然让付神看着他死去很残忍，但是这次，游己愿意带付予还一起走。
或者说，他愿意跟着付予还一起走。
付神，咱们就任性这一个时空好不好，我不回去未来，你也不要苦撑等我。
游己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嘴角早已淌下血迹，他无比准确地一口狠狠咬在付予还脖颈边，像个古西方传说里的吸血鬼，脆弱、苍白又迷人艳丽。
……
睡着的游己，迷迷糊糊梦见自己躺在一朵巨大的精神体雪莲花小船中，而雪莲花小船则漂浮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
咦，他的精神体不是都枯萎凋零了吗？他已经死了吗？
这片海好熟悉啊？他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漫无目的漂泊的小船在不知随波逐流了多久后，撞上了海底的一个什么东西，接着小船迅速解体成了无数片小小的白色花瓣。
一瓣一瓣成千上万瓣白色花瓣铺满了整个海面。
“噗通”一声掉入海中的游己正微微遗憾，好好的雪莲小船就这么碎成渣了，却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一下子卷入海底。
游己的脑袋“咚”的一下不知撞上了什么坚硬寒冷的物体，瞬间晕厥了过去。
等到游己再次悠悠转醒，他发现自己好像被封在什么东西里动弹不得。
愣愣地眨巴了下眼，游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张圆了嘴。
他正被一块碎裂的冰山一角冰封着漂浮在海面，而他先前在海面上被撞碎的所有花瓣也都同样被碎裂的冰块包裹冰封着。
这里是付神的精神海——
“己己，睁眼。”耳边一道更为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付神的声音？
他怎么又能听见声音了？
游己在沉沉浮浮的冰面内挣扎良久，最后猛地一睁眼。
付予还泡在他以前未动过的蓝色镇痛修复液中轻声唤他：“己己。”
游己枯萎凋零的精神体花瓣竟在他无意识进入付予还的精神海后，被付予还碎裂的精神体冰封住了。
——雪莲与冰？
——冰筑雪莲……
他仅剩的雪莲花瓣以被冰封的形式得以保存生机，他极速衰败的精神力终于稳住，五感似乎也慢慢恢复了？
所以，我是不是……又活了？
游己张了张嘴，可惜没能第一时间发出声音。
但他清楚的听到付予还咬着他的唇畔，温柔地回答他：“我也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过几天还有一章大小游一起出没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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