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舞会（3）
一个女鬼趴在床上。
一个烧死的女鬼，隔着被子，压在他身上。
这女鬼坑坑洼洼的脑袋上连根头发都没有，之所以能认出“女”鬼，是因为她穿着一件有着宽大裙摆的礼服，前身的衣服完全和皮肉黏在一起被烧成了黑炭，只有后摆还剩着几片碎片，能勉强看出礼服的花纹和颜色。她生前应是遭遇了一场极为可怕的火灾，才会像现在这样佝偻着身体，浑身没块好皮，一动就噗噗往下掉炭，露出内里艳红的血肉。
见严川睁开眼睛，女鬼脸颊动了动，有几块焦皮落到被子上。她朝严川伸出已经像烤焦的鸡爪一样的手：
“这位绅士，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焦糊味一股一股的往鼻腔里钻，难闻得严川下一秒就能吐出来，冷汗一滴一滴顺着脖子滑进衣领，他的面上却丝毫没有起伏：“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跳舞多快乐啊！”
女鬼的声音嘶哑难听，说话还漏气，语气却很是天真，想来死的时候年纪不大。
严川说：“我很困。”
他边说边吞下一个哈欠，余光瞥向另一张床。果然，叶无青早就醒了，正侧着身子，一手压在头下，观看他和女鬼的互动。
严川又困又惧，瞧见他这么悠闲，立刻就生出一肚子的怨气——凭啥他只能老实被坑？
反击，必须得反击。他用余光丈量了一下两张床的距离，心里有了打算。
女鬼似乎没想到严川能拒绝的如此有道理，一时愣住了。她找不出能反驳的理由，便任性起来，伸手要去抓他：“不行，你必须陪我跳一支舞！”
“跳舞得站着跳，”严川说：“你先起来，我好下床。”
见严川同意和她跳舞，女鬼扯了扯脸颊——严川才发现原来她是在笑——她收回手，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整理着已经不存在的衣领，开心的说：“你想跳什么舞？我可以让你自己选，华尔兹？还是探戈？”
“华尔兹吧。”
严川敷衍的应和着，女鬼一离开床，他立刻掀起被子，一个飞扑蹿到另一张床上，死死的抱住叶无青的腰。
叶无青看戏看到一半突遭此难，跟炸毛的猫似的整个人都不好了：“下去！”
身后女鬼尖叫：“你骗我！”
严川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一心一意往叶无青的被窝里钻并且死都不肯松开搂着他腰的手：“不要！”
“拉着你一起死，我也算赚了。”
他边嘟囔着，边用别扭的姿势把自己塞进了被窝，叶无青抬手要推他，反被寻了空子抱住，严川把脸埋进他怀里，没有光，没有烧焦味，只有温暖的怀抱和叶无青身上清淡好闻的香味，他闭着眼睛满足的喟叹一声，叶无青低头一看，发现这厮居然已经睡着了！
倒也不是推不开，只是凭他的手劲，严川被扔回床的可能性不大，直接摔墙上撞破头的可能性倒是很大。
这样算不算“玩家自相残杀”？
叶无青第一次嫌弃起自己的力量。
女鬼伸手想去抓严川，然而手最多只能碰到床沿，到手的舞伴就这么没了，她气得直尖叫，叶无青被人跟个八爪鱼似的抱着还不能动手，心情极差，他沉着脸，瞥了一眼还在发疯的女鬼。
“滚。”
女鬼打了个寒颤，忙不迭的钻进了镜子。
这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严川很久没有过这样一夜无梦的高质量睡眠了，睁开眼时还以为是在家里，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把抱枕往怀里又搂了搂。
……抱枕？
头顶传来一个轻柔但冰冷的声音：“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一抬头，叶无青正冷冷的瞪着他，眼下有轻微的乌青，一看就是昨天没睡好。
严川唰的松开了手。
八爪鱼一离开，叶无青立刻掀被下床，直奔浴室，许是极少
与人接触，昨晚严川贴上来的瞬间他的身体就像被蛇爬上脊背，凭空生出一身冷汗，又被紧紧抱着，冷汗都给捂热了，实在难受。
听着浴室里的哗哗水声，严川还有些恍惚。
他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严川甚至怀疑昨晚的女鬼只是他的噩梦，然后他一转头，看到了铺满整张床的猩红手印和黑色粉末。
叶无青洗完澡换了一身衣服，刚拉开浴室的门，就看见严川铁青着脸蹲在浴室门前：“中国人不骗中国人，你老实告诉我，淘金游戏是不是你为了杀我创造出来的？”
叶无青身上舒服了，心情也好了许多，耐心的回答道：“不是。我现在没有这个能力。”
“以前就有了？”
他认真的思考了片刻，道：“不太清楚，我没试过。”
严川：“……”
叶无青的话都不能细想，深究起来三观都得重塑。昨天刚因为淘金游戏重塑了一遍三观的严川选择转身离开。
一走出房间，就看见其他人都聚集在王大伟和吴聪的门前，苏梅梅和赵博阳正背对着人群干呕，黄丽惨白着脸，看见两人时摆了摆手，好心提醒道：“别过来，场面太血腥了，怕你们受不了。”
叶无青朝她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脚步未停。严川顿了一下，问她：“以后还会有这种场景吗？”
黄丽明白了他的意思，叹了口气：“很多。”
“那还是提早适应吧。”
说完，严川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
一进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床上，墙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一个血人仰面躺在床上，仔细看才能勉强认出是吴聪。他右侧的肩膀被人生生捏碎，惨白的碎骨穿出了皮肉，腰更是被截成两段，只剩右侧一层薄薄的皮连着，破碎的内脏流了满地满床，白花花的肠子从床边垂落，像是挂在窗边晃荡的白绳。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严川还是差点吐了出来，此刻全靠意志强撑，齐泉的脸色也很难看，叶无青是所有人里最淡定的，他仔细的观察了尸体片刻，用手比划了一下伤处。右侧的肩膀上有清晰的指印，而左侧的腰更像是被什么挤断的，断开的肋骨都朝左侧偏。
他抬起左手，右手虚虚揽着，维持着这个姿势转过头，问正强逼自己去看尸体的严川：“这是什么姿势？”
严川借机移开看着尸体的目光，看向叶无青洗洗眼，只一眼，他就皱起眉头：“跳舞。”
那是跳舞时舞伴的手会搭着的地方。
叶无青皱着眉头，他印象中的舞蹈都是蹁跹轻盈，长袖飘动，没见过这个姿势。
严川见他没明白，提醒道：“华尔兹。”昨晚他敷衍女鬼要同他跳舞，说的就是华尔兹。
叶无青恍然大悟，转头问瘫坐在墙边的王大伟：“遇到想跳舞的女鬼了？”
“对，对。”王大伟嘴唇哆嗦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不知道从哪来的烧死鬼，问吴聪要不要跳舞，吴聪哪能回答得了，那女鬼就强行把他抓起来，一直跳，一直跳，跳到早上才停……”
从他的描述里，所有人都能想到昨夜的场景。
三更半夜，一个脸都被烧没的女鬼搂着完全没有知觉的吴聪跳舞，他们越贴越近，越抱越紧，搭在肩膀的手将肩胛骨生生捏碎，搂着腰的臂弯将人断做两半，鲜血在旋转中飞溅得到处都是，而女鬼只沉醉在舞步中，直到太阳升起，女鬼消失，只剩支离破碎的吴聪从半空中落回床上。
严川一阵后怕。虽然不知道女鬼为什么走了，但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逃到叶无青的床上，和女鬼跳一整晚舞的人就该是他了。
王大伟说完昨晚的经历，转问叶无青和严川：“你们也遇到了？”
严川抖着嘴唇，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怎么躲过去的？”王大伟急切追问道。
“我躲他床上去了，
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严川说的是大实话，叶无青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道：“她没过来。”
“她为什么不追？”
没人能回答他。
黄丽眉头一皱，正要开口，严川听到齐泉盯着墙上的血迹喃喃道：“从第二间到第三间，那第一间呢？”
“对啊，”严川跟着问了一遍，“第一间呢？”
赵博阳刚吐完回来，满脸迷茫：“什么第一间？我的房间怎么了？”
齐泉满脸惊异的看了严川一眼，没想到他听到了自己说话，其他人不知道严川在说什么，严川盯着黄丽和苏梅梅：“你们昨天晚上遇到了吗？”
“没有。”黄丽摇头道，“我昨天和梅梅睡窗边的床，什么也没碰到。”
“女鬼不会碰亮的床吗？”赵博阳松了一口气。
“黄丽姐，”苏梅梅也小声问道：“你一开始就知道吗？所以才让我和你一起睡。”
“我不睡那张床，是因为镜子。”黄丽冷冷道，“在这个游戏里，镜子从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尤其是对着床的时候。”
“那女鬼多半是从镜子里出来的，”她盯着王大伟的目光锐利无比，像是要把他脸上惊恐的面皮给剐下来：“新人不知道就算了，你通关了三场游戏，也不知道吗？”
“吴聪已经是重伤，不像严江能跑，遇到鬼怪必死无疑，你自请和他一间房，又把他放到镜子正对的床上，王大伟，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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