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梅如雪
随着姜醴每日都来学馆教学生,二人渐渐熟络了一些。
张县令先前夸赞姜醴的才学到底不假,姜醴教起策论来逻辑严密、紧跟时事、论证清晰,教起吟诗作赋来又不落俗套,不教生硬的模板,而是教学生如何体悟世界、如何化用已有的知识。见他于讲台之上,一身飘逸的春衫,眼神淡淡,诗赋典故信手拈来,令座下陆清洛钦佩不已。
虽然先前姜醴对陆清洛兴办学馆的举动保留意见,可答应到学馆教书后片刻不曾偷闲,每日兢兢业业教导学生,学生一捣蛋或偷懒他便眉头轻蹙、目光淡淡地一扫,好一派师严道尊模样。
二人一个教如何输入,一个教如何输出,一个学馆也就这么撑起来了。
“你是改了先前想法了?”看姜醴目送小团子们跟着家仆一起放学,似乎在思考什么,陆清洛笑问。
“不曾。”姜醴收回目光,“他们确是有些天资,由其是谭容淸。只是现如今大势如此,单一个学馆改变不来如何,将来考出去,宦海沉浮,当中辛酸难以道出,人生仍难以言欢。”
看着他微微垂下遮住眼眸的长睫,陆清洛心中微微一揪,他说后半句时,仿佛说的不是学生们的未来,而是他亲身经历的过去。
“大势虽如此,可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若一直沉溺过去与自耗之中,今日的、明日的日子自是不会有乐趣可言了。依我所见,当先尽力在当前制度下过好,若有余力,自当可以努力改变它,捎带着也帮了一趟他人。”
陆清洛有个毛病,情感波动到一定峰值时便口不择言,想到什么说什么,这次也是如此,说完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的话是有些不敬在当中的,可也没有什么法子撤回了。
姜醴只是略带惊异的看了她一眼——他除了见到她哭那次情绪外露的明显,其他时候做什么表情都是淡淡的,像风一般来也无痕去也无踪。
“姑娘倒是通达之人,听说为解决学生苦难又经营了一家美食铺子,当中点心新奇可口。”
多次被姜醴带偏话题的陆清洛仍不吸取教训,自己还又将话题往更远处岔:“正是,近日正准备作蜜渍梅花,可院中梅花不过几株,还都将要衰败。”
“我听闻宜和城东郊的丘陵上倒有一片梅林,地上的梅花败了,山上的或许正盛,若是陆姑娘需要,可以前去那里。”
明日要放旬假,今天早早的放学生家去了,正好有些时间去采集梅花。
“姜公子可否陪我一同前去?”鬼使神差,陆清洛蹦出一句话。
姜醴微微一愣,没反应过来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一个没想到对方会发出这样的邀请,一个没想到对方同意得如此之快,二人别别扭扭、极不自在地叫上一两个家仆跟着,前往东郊的梅林。
但真正来到梅林前时,二人之间变扭的气氛都叫一缕缕幽香飘飘地牵走了,眼前白梅漫山遍野,晴照生香、数枝争发,团团簇簇像卧着一片雪。
没来头的,陆清洛想起挂在自己书房的那副江畔观梅图。
“姑娘要的是白梅花瓣?”
“是,无需太多,几娟袋便足矣。”
摘梅时,二人不约而同地揪着同一棵树摘,也不说话,整片梅林寂静得只余鸟啾虫鸣。
陆清洛觉得气氛略有些怪异,决心打破这份寂静:“换棵树吧,它都要秃了。”
姜醴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微微叹口气,换了一棵紧邻着的树:“听张县令说,陆姑娘也是长安人士?”
陆清洛作为空降者,最害怕别人问及过往,只糊弄着说自己是商户之女,父亲儿女众多,因而舍得放自己到宜和城来,末了还要想着法子转移话题,问姜醴从前在长安是出身哪家、做的甚么官。
谁知姜醴也沉吟片刻后才说自己是京郊一户农家出身,运气好中了举于是做了个小官。
他这般明月清风的人实在不会说谎,陆清洛一眼就瞧出他的隐瞒,奈何自己也不是什么里里外外都敞亮的人,也追究不了。
二人各怀鬼胎地在一起摘梅,不再谈长安,只时不时谈几句学生们的学习问题,不知不觉间带来的娟袋已然装得差不多。
“这些应当够了。”陆清洛掂量掂量手中的娟袋,抬头对着姜醴笑,“今日多谢姜公子了。”
姜醴呼吸一滞,有些僵硬地将手中娟袋交予陆清洛,嘴上却一如既往得灵活:“举手之劳,莫须言谢。”
——
二人从东郊往城中走去,陆清洛手上拿着香气四溢的娟袋,兴冲冲地与姜醴描述自己做蜜渍梅花的法子:“是从《山家清供》中习得,将白梅花肉用雪水一浸,酝酿一宿,之后再用蜜渍之,明日中午我要和学生们一同做这道菜。”
姜醴今日兴致很高,罕见得就她的话继续话题:“姑娘时常这般带学生进厨房一同做菜?”
“这是寓教于乐的法子,吃食不止于吃,文人墨客常常为此吟诗作赋,叫他们经历制作、享用的全部过程,再教诗,领会的比学馆上快许多。”
“实乃巧思。”
还未谈尽兴,应当分别的路口已在眼前,沉默地磨蹭了一会儿,陆清洛见姜醴未说话,自己先抬头对他讪讪一笑:“今日就到这里了?”
姜醴也浅浅一笑,清新俊逸得陆清洛心微微一颤:“依陆姑娘所言。”
见姜醴的衣摆消失在拐角处,陆清洛转身往家中方向走去,没走几步,随从的小厮忽然道:“哎呀,公主,方才我落了袋白梅在坡上,能不能……”
陆清洛笑话了他一句,准他溜回去拿来,自己在原地等着。
小厮便陪着笑边往回溜去。
天色渐沉,背光的巷子仿佛已至黑夜,早春的寒气从地面慢慢升腾,缠得人直打哆嗦,陆清洛将妃红的披风拢了拢,双臂抱于胸前,企图暖和些。
小厮奔跑的脚步声远去了,周遭静得渗人。
倏地,一阵窸窸窣窣声从身后传来。陆清洛以为那是风吹过草木的声音,可片刻后,那声音由远及近,愈发明显,仔细听像是衣料摩挲与踮脚走路的声音。
再没有警觉性的人也听出些不对,陆清洛喝道:“谁?”
正欲转头时,脖颈上传来一道冰凉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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