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除蝗

入夏，田里有几只的小蝗虫乱爬是常有的事，小孩有时也会捉蚂蚱来玩。

        可今年不同，连日烈阳将池塘晒的干涸，漏出边缘深褐色的烂泥，将田间土壤晒的崩裂，向路过的焦灼的农夫展露大地的心脏。

        鸭鹅渴的在叫，低垂着晒蔫的小脑袋，密密麻麻的嫩绿色的蝗虫与刚孵化不久的浅褐色小蝗虫却在近乎干涸的水稻田中快活的蹦跳着、飞翔着。

        这不是个好兆头，农夫们都知道，愁眉苦脸地看着这一切。更糟糕的是，外面传来消息，南面的蝗灾方偃旗息鼓，北面又新来了一批，听说沿路已经不少地区受灾。

        旱灾撞上蝗灾，这是个地地道道的灾年。

        一开始还有人断断续续在谈谭术的案子，偶尔会提到他似乎有个不怎么管的儿子，好像是送到那学馆去了，后来眼见得田里蝗虫蹦跶得越来越欢快，头顶上的太阳一日接一日地高高挂着，便转了话题，每日惶惑不安。

        是一个作恶多端但已被处死的罪犯要紧，还是即将到来的灾害要紧，大家心中跟明镜似的。

        张县令忙的没边，每日都要打听临县是否受灾了，那蝗虫到哪里了，又要写折子跟皇帝汇报旱情哭穷，大意是天家求求您老人家了，别再收宜和城的税了，不然旱灾蝗灾一来老百姓没存粮可能要十不存一了。

        为了增加说服力，写第五封折子时，他特意请来陆清洛：“公主，您写封家信给天家吧。现今多个郡县受灾，各个都在哭穷，天家不一定准。您一出手，说是不想见宜和百姓受灾，天家念在公主的份上，说不定就批了。”

        陆清洛爽快地答应，接过张县令递来的笔洋洋洒洒写下一封请求为宜和城百姓免税的家信——这些天给小团子们上课，古文琢磨得多了，写文章逐渐行云流水起来。

        等待的功夫，张县令顺道一问：“我见公主博学多闻，可有防治蝗灾的法子？”

        陆清洛停笔，思索半晌。

        在现代社会中，防治蝗虫倒是有法子，只是在古代缺了不少工具，不知那些法子还留有几个能使的，农药没有、喷溅的器具没有，有的只有生物防治的……她忽然想到去接谭容淸时，路边嘎嘎叫的鸭子。

        “倒是有一个，不知管用不管用。”

        “公主您尽管说！现今只要有法子就好办了！”张县令面露喜色，睁大着眼睛等陆清洛的下一个字。

        “我曾经听人说，蝗虫原是没有攻击性的，连小小稚儿都可轻松拿捏了去。但当许多蝗虫聚在一起时，便会变了颜色，成群结队地出现，且危害性大大加强。”家书写完，她将笔搁好，继续道，“因而等蝗虫都聚在一起时再治就晚了，要在蝗虫仍是若虫或尚未变颜色、生出翅膀时防治。”

        张县令沉吟片刻，继续问：“这……这是怎么个防治法子？”

        “头一个法子是用人执笤帚扫入壕内，只是怕是来不及，如果多捉来些鸭子，或许能成。”

        “当真？”

        “明日一试便知。”

        第二日午后，学馆众人加上张县令、官府里的差使共聚在荀澹家的水稻田旁。水稻田边上用竹竿与纱围起一角，一旁的田埂上数十只鸭子嘎嘎嘎地叫着、扑棱着。

        答应过张县令后，陆清洛本发愁在哪里进行试验，把事情说与小团子们听后，荀澹第一个举手提议用自家的水稻田。

        “先生，您又是教我识字，又是每日给跑腿费的，哥哥和娘有钱治病，身子逐渐好了，我们一家都感谢您，这次用我们家的田吧，我们家还养了点鸭子……”

        “嘎嘎！”被王明升抱在怀中的鸭子正扑棱着翅膀，王明升蹲在地上，小胳膊又加了点力道，鸭子反而扑棱地更厉害，几根羽毛慢慢飘落在地上。

        “你不能这么抱鸭子……”荀澹弯腰和一心把鸭子当玩具的王明升讲道理。

        师徒几人站在田埂上，姜醴没什么表情地站在一侧，陆清洛眼中含笑看着小孩子打闹的打闹，和鸭子玩的和鸭子玩——总之看上去极不严肃。下午一般是姜醴教策略诗赋的课与雨霏的算术课，十分费脑袋，陆清洛提出今日下午带他们出来“实践教学”时小团子们都乐坏了。

        张县令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和带来的差使对视几眼，多少有些不信任的意思在里头。

        “这……真能成？”

        “一试便知。”陆清洛吆喝几声，把已经玩闹到田埂尽头的王鑫与另一个学生叫回来，“有农书曾说‘(蝗)未解飞，鸭能食之，鸭群数百入稻畦中，蝗顷刻尽，亦江南捕蝗一法也’，现今我们征来数十只鸭子，先在这围起的水稻田里试验一番，如果好用再推广开来。”

        “别玩了，把鸭子赶到水稻田里头。”陆清洛喊学生们。

        官府的差使将围着选中的试验地四周的一面纱墙拆开，和小团子们一同赶鸭子下稻田。一时间，数十只鸭子嘎嘎叫着扑向水稻田中，有扑棱着翅膀半飞过去的，也有憨态可掬一步一晃走过去，却被身后的小团子一赶，立即拍打翅膀加快速度。

        等鸭子们都进去了，差使又将那一面纱墙围上，防止有鸭子跑出影响试验的接过。

        “嘎嘎嘎！”

        鸭子们溜到水稻田中，摇着小脑袋注视着水稻田，小眼睛看见什么，头猛地往下一扎，小脑袋再直起时姜黄色的喙一张一合，吞咽下嘴中小虫不久后再次在水稻田里寻找、吞食。

        水稻田中小蝗虫不少，鸭子们吃的非常快活。小团子们一开始看得新鲜，后来发现也就那么回事，重复来重复去，又在田埂上疯跑疯玩起来，陆清洛想顺道教几句田园诗都不行，直把姜醴搬出来吓唬小团子才没有一溜烟跑到田那头。

        待鸭子们都不再低头啄虫，而是在水稻田中呆呆地晃悠，差使把一面纱墙挪开，众人进去查看蝗虫被消灭的情况。

        陆清洛原以为姜醴这般的人谪仙似的，不会愿意下田沾染泥土，谁知他也与其他人一同自然地抬脚就往田里走，注意到她楞在原地未动，微微歪头思索片刻，伸出手臂：“怕滑倒？”

        她没有给自己作任何辩解，手搭在他的臂上接着他的力走下水稻田。骄阳似火，晒得她脸颊发热，浮上一抹绯云，鼻尖沁出点点汗珠。

        围起来的水稻田中一派宁和，除了鸭子与人走过，水面上漾起的涟漪外，再无那蹦跳的、挤在一起的丑陋的小蝗虫。

        近一纱墙之隔，外面未放鸭子治理的水稻田中依然蹦跶着拥挤在一起的蝗虫，虫的前肢后退相碰撞，整块水稻田笼罩在不祥的气氛中。

        一内一外两块水稻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啧。”张县令弯着腰检查水稻田，用手扒开叶子，翻过土壤，一只蝗虫都见不到，嘴角快提到耳朵边上了，身边带来的差使也是一脸喜色，“真的管用，一只都没有了！”

        陆清洛也跟着笑：“我就说嘛，不过除蝗不能仅一时，要时常带鸭子来吃，这样新长大的蝗虫才不会祸害农田。且这只能防治还未来得及形成的蝗灾，从北边来的成群结队的蝗虫还需另找他法……”

        张县令与带来的差使侧耳认真听着，不时笑着点头：“好的，知道了，多谢陆姑娘。”

        等她说完，他们又兴致冲冲地去远一点的地方翻看没有蝗虫祸害的水稻田的模样，原地只剩陆清洛与姜醴两个，偶有到处跑着玩的小团子经过。

        “你是如何知晓这一法子的？”姜醴舒展着眉毛，浅色的琥珀色眸子在阳光下和水稻田一般，探究而含笑地望着她。尽管未说一句好，但单被这双漂亮眸子如此注视，陆清洛便发觉到一种被夸奖了的飘飘然。

        她不好意思瞎糊弄过去，飞快转动大脑想了一个有些可信的由头：“爹爹行商行走各方时会带来些听闻与各式各样的书，我从那里得知的，没想到试了真有效。”

        姜醴听着，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陆姑娘真是博识多学。”

        “你……你还是叫我清洛吧，我都叫你子酽了……”今天的太阳晒得人好热，脸都发烫。

        “好，清洛。”姜醴罕见地开怀大笑，陆清洛也头次领略到什么叫笑如朗月入怀。

        陆清洛帮到这一步，尔后姜醴与张县令又商讨出在全城推广以鸭治蝗的具体措施，根据每户田的大小与蝗虫的多少制定需要鸭子数目的标准，家中有经济能力的自己购置鸭子，无经济能力的官府先垫付着，如若今年秋收时收成好便还，收成不好便将这一页暂且忽略。

        一批鸭子又一批鸭子来到宜和城宁和之下暗藏祸乱的水稻田中，将那一个个祸乱消除干净，宜和城是不会成为蝗灾的发源地了。可灾年就是灾年，远不止这么一件糟心事——天空一直万里无云，热浪快要将人和屋一同掀翻了，北方的蝗虫群也没有停止它们的旅途，黑压压地即将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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