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新生

陆清洛从现代穿来，原先男女一同学习的情景已是司空见惯，虽听闻古时女子也可同男子一起上学馆，但仍不清楚当中边界。

        她的学生毕竟仍是要投入到古代社会的茫茫大海之中，她只能尽力向其灌输些思想，却不能把他们教的与社会大众所认可的行为太过偏离，否则他们未来的路将会辛苦至极。

        心中忐忑地敲起鼓，表面上却强撑着寻常。她尽量露出亲切的笑，领着新来的五个小团子们将礼节过一遍后，叫已读了一年书的八个小团子先温习前面教过的内容，带着五个新团子到内室，重复着一年前教句读、识字的工作。

        张县令原想着在院中远远瞧一瞧闺女头一日上学馆是何状况，却在大门口就被其他孩子的家长堵了去，身为一向以仁善示人的父母官不好赶人，只得满头大汗地应着家长们或夸赞奉承或疑问的声音。

        屋内的陆清洛也忙得顾不上屋外被围堵的张县令，新来的小团子除了张县令的女儿榕榕，其他一概没什么基础，教起来和学馆创办初始一样费劲。又不能只顾刚开蒙的，教了一阵子陆清洛叫雨霏盯着纪律，自己匆忙走到前屋。

        王鑫一众人果然未出她所料，捧着书遮在脸前，身子已不知道歪到哪个同窗前，嘻笑着谈论什么。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最皮的时候。

        她深深叹气，努力压抑住心中的焦躁，尽量和气地开口：“叫你们温习，都温习到哪里去了？”

        小团子们顷刻间噤声，端端正正地坐回自己位置上。有个不识趣的弱弱开口：“先生平时叫我们温习最多只半个时辰，今日已经一个时辰过去……”

        荀澹在桌底下伸出脚轻轻踢了一下他的椅子，暗示他莫要多言。

        心中积攒的焦躁云开雾散般消失，取之而代的是迷惘。

        陆清洛此刻才恍惚地望向窗外，是了，日头已经明晃晃地往正中移了，换做往常她早应开始《史记》的教学，可今日因为新来了一群小团子，一时顾前不顾后，耽误了第一拨小团子的教学。

        既是由自己的过错引起，她只抿嘴一笑，未多追究，匆匆忙忙开始讲今日应教的书。但即便刻意加快了速度，也只堪堪走了授书中前两个点书与读书的阶段，还未来得及叫学生上前讲书，已经早早到了去“味先知”的时间。

        没有办法，总不能因为早上误了时间，接连影响到下午的安排。

        第一拨的小团子已然熟悉了这样的日程安排，安安静静跟在陆清洛身后走着，可刚送来开蒙的却既兴奋又调皮，还未出学馆的门，就有女孩哭着喊：“先生！何潼揪我辫子！”

        她只得退回去，一个眼睛亮晶晶的男孩正双手抱臂，笑嘻嘻地盯着眼前哭红了眼的小姑娘，即便陆清洛走到他面前阴沉着脸，他仍是用一副无所谓的面孔示人。

        陆清洛感到一阵头疼，经过一年开学馆的经历，这表情她可再熟悉不过了——又是个难以教育的孩子。

        “你为何要捉弄她？”她问，小姑娘顺势溜到她身后，愤愤地瞪着何潼。

        “好玩。”又是满不在乎的口气，尾音向上提着。

        “你觉得这样好玩，可她不觉的，这并非友善之举。”她耐心劝说，可何潼只是由刚开始的不在乎转为疑惑和略微的不自在，全然见不着反省与自责。她的话他全没听进去，只是觉着在一众同窗前被训实在挂不住面子，这才略微变了脸色。

        这孩子比王鑫还难教育，王鑫只是略有些桀骜，大的道理却是懂得的，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适当地露出些自己的性子，什么时候当收敛。可这孩子对于道理似乎一概不通，说什么都进不入耳朵——也是，他也正八九岁的年纪，若是他的父母擅长教养孩子，早在学馆一开始招学生时就会将他送来，而非等到现在。

        一种从头再来的挫败感涌上心头，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又训了几句后将学生继续往“味先知”领。

        但是在路上走已经不老实，更何谈进了厨房？

        经过几阵类似于瞎玩灶火、抓着桌上的盐罐往女同窗身上撒之类的闹剧之后，陆清洛实在忍不住，阴沉着脸叫何潼站在厨房的一角罚站，自己带着其他学生一同做大耐糕，手上做着示范，口中教着典故，眼睛还要时刻注意是否有人捣乱。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日的“味先知”格外忙——从宜和城与江南通商之后，“味先知”的名气传出去吗，客流量已经翻了两倍，有江南的闲人散客会前来品尝一番，它不再单是一个给贫困学生资助遮掩的面子，逐渐开始有可观的盈利。她不缺这些钱，给学生涨了跑腿费后又都赏给了来“味先知”跑腿的家仆。

        为避免事端，她不敢让新来的小团子单独呆在一起，更别提叫他们跑腿了。于是别别扭扭地让王鑫与荀澹与他们的师弟师妹坐一起，好来看着他们。自己则和剩余的学生一起帮忙跑堂，即便如此还是不放心，时不时回首看一眼小团子那一桌的情况。

        自从姜醴来学馆做先生后，她许久未体会到此种忙到脚不沾地的感受，一时觉着整个人如提线木偶一般按预设好的动作而行动，一天下来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恍恍惚惚的。

        如果能请姜醴再多帮她……可姜醴虽只是在官府领了闲职，毕竟每日仍要前去当值，不可能再将上午的时间也分来帮学馆。

        她轻轻蹙眉，隐隐约约觉着，学馆约摸着要再招个先生来。

        正想着姜醴，姜醴便出现在“味先知”中。

        他见陆清洛满脸的疲惫与憔悴，再联想张县令早晨与他说的“清洛的学馆又招了好些个学生，我也把姑娘送去开蒙了”，隐约知道她此刻的疲惫是为何而蒙受。

        “我来吧。”他大步跨来，接过陆清洛手中的盘子送给客人。

        他一脸的清冷，一袭竹青的衣裳衬得人愈加矜贵，如此姿貌却十分平和娴熟地在味先知端盘子送水，此景过于违和，看的客人看着怔怔发呆，甚至顾不上吃食。

        陆清洛看着这一幕，略微被逗乐了一阵，一上午的疲惫略微被冲淡，但唇角方才勾起，身后又传来了小团子们的吵架声，她急忙转头去看发生何事。

        姜醴抬头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闹剧，继续手上的动作，正好与谭容淸打了个照面。

        谭容淸在陆府养了几月，不似从前消瘦，身量也渐渐往上窜，手中稳稳当当地端着一盘菜，遇到姜醴极有礼貌的打招呼。

        姜醴低头看他，问：“盘子端得这么稳，想必筷子也会使了？”

        换做从前，谭容淸定要嘴一撇，圆溜溜的眼睛泛出泪花来，但在陆清洛悉心照顾之下，终于逐渐了解他人何时是逗人，何时是认真。

        他思索片刻，郑重地点点头，脾气很好地问姜醴是否有其他事，他要给客人上菜去。

        姜醴正准备问他最近陆清洛可还好，身后传来一道惊诧而熟悉的声音：“子酽？！”

        转头，几个熟悉的人坐在临近的位置上，半惊半喜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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