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裴逸背着他没走多远,段理泱固执的跳下来,坚持要自己走。
来到扶月岛,段理泱站在门口迟疑一会,正准备敲门,恰巧遇到刚从屋中出来的傅长凛,他本就不敢抬起的头,低的更沉。
段理泱壮着胆,问,“……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
傅长凛并不看他,只是目视前方影影绰绰,随风晃脑的芦花丛,声如高空弦月外圈的光晕般遥冷,“江桃已无大碍,但身边不能离人,我尚需向谷中药老请药,在暂离的这段时间,你若能帮忙照看一二便可进屋。”
段理泱一喜,连连回:“是,我知道了。”
傅长凛冷眸撇下,再问,“你真听懂了?”
声冷无情,眼如利刃,绞的段理泱心神俱凉,话外有音,傅长凛这是给予他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在这次独处期间,江桃再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他也不用活了。
凛冽目光打量段理泱许久,似乎要把他神魂看穿、看透。
炼虚境修士弹指间足以让他灰飞烟灭,再加上撞上因想起旧事故人,心情不多做好的傅长凛,又重又浓的灵气威压,使得扶月岛上空云霭停歇,清风蓦停,就连不断扩散涟漪的水面,也如镜面凝结成冰,不见半点波纹。
别说是段理泱,就连远在琅绝洞闭关修炼的祁峥道人,都感应到这一丝充杂怒意的波动,从而轻抬眉梢,眯起眼缝为之轻诧,到底是谁能惹到心如死水的傅长凛?
傅长凛并未明说,也不曾多言。
但就江桃受伤一事,或多或少是迁怒他的。
“无瑕仙君,我懂了!”段理泱高扬起下颌,不掺一丝犹豫的年轻目光对上又敬又畏,过去从不敢直视的浅色眼眸,傅长凛神色微不可查的有所变化。
傅长凛启唇还未发出声,段理泱便早有感知一般,惊的不由颤抖,他像是身处在一片冰针构建的世界,稍稍动动指尖,都会被尖锐刺入骨中。
面对在高位者,段理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或是说无能为力。
然而,就在他将要撑不住的时候,无穷威压转息间撤除,耳鸣拉起的刺耳长音消退之后,鸟兽鱼虫的怪叫同时再次苏醒。
他心脏咚咚的跳着,体验仍旧活在世间的不真实感。
旋即,没有蕴含太多情绪的嗓音传来,傅长凛淡淡说,“叫师叔。”
缓过劲来的段理泱转身,融于泠泠长月的傅长凛身形已远。
傅长凛当然不至于同一个小辈置气。
只不过,既然江桃喜欢段理泱胜过他这个师尊,那就该稍稍掂量一番,段理泱有没有留在江桃身边的资格。
但凡他刚才流露出一丝胆怯,就算此人是裴逸的徒弟,那么他的身份、地位也会无情的被傅长凛在心中抹杀。
他的眼神不错,勉强算作及格。
段理泱被憧憬之人认可,欣喜和激动随之涌来,不过散的更快,随之浮现的是因自身能力不匹配的懊悔。
他郑重的抚上储物戒,对着太师父的遗物发誓,从今以后所做之事绝不让先辈们丢脸!。
段理泱冲着远去背影,恭敬行礼,“是,傅师叔。”
说完,一直绷紧神经,如一张拉到极致弯弓的段理泱,终于放松下来,若不是此刻倚着门框,还未休整瓷实的腿脚很有可能跟前五天跪祠堂一样弯倒在地。
夏风习习,带来夜绽紫睡莲的馨香,萦绕在竹室,将被褥、宣白纸都熏上一股子清香。
吹在肌肤上有些微热的风,撩拨满屋烛光,来回厮磨的青纱帐发出碎碎交织声。
绾发悬垂两条飘逸墨青发绳的少年,摇颤的影子在墙壁上挪移不停,也许是因炎夏的缘故,他语气焦躁,小声念着:
“怪了,她不是刚睡醒,怎么又躺下了?”
“这……睡得也太死了吧,到底还要睡多久?”
“不对,死……难道是!?”
固执守在江桃床边,直至三更天不见动静的段理泱焦急起来,提到‘死’这个字,更是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坐立不安的他拭去鼻尖汗珠,思量了会还是半身前倾,背光的影子将床上小女孩掩在黑暗中,他抬起颤抖紧张的食指,去探江桃鼻息,心中怯怯不安,生怕印证莫须有的忧虑。
好吵。
是谁比晨间麻雀都吵,比蟋蟀都烦,打扰她睡觉!
江桃睁眼,一张白净精致的脸放大在她眼前,不得不说,段理泱皮肤真好,还很白,就是好像比以前瘦了点。
还没有弄清状况的江桃眨了两下眼,卷翘长睫尾端像一把小刷子扫在他眉尖,痒痒的。
两人脸对脸,眼对眼。俱是一惊,瞪圆眼纷纷后撤。
等等,段理泱为什么会在这里?
等等,她怎么突然会醒!
段理泱收手背在身后,忙后撤一步,和主人一样慌乱的脚没留神,一下踩脏了放在床头的小鞋子,还差点崴了脚。
江桃还没移开多点距离,腹部撕裂般的痛楚,她立刻软了身骨,呜咽一声,冷汗都冒了出来。
“你没事吧!”听她叫疼,段理泱的心脏仿佛也被狠狠揪了下,他深皱着眉,沉重的表情和年岁不相符。
她说不出话,深陷被中的指印诉说此时苦楚。
段理泱慌把她失血发冷的手握入掌心,渡给她聊胜于无的体温。
就像那日在禁林中,他靠着高烧昏厥的江桃体温熬过冷雨侵蚀一样,希望能给到她小小的帮助。
明明一而再,再而三的或威逼,或恐吓的表达过,别再跟着他了。
每次回头,都能精准的捕捉到一个呆呆小人儿冲他傻笑。
段理泱也很纳闷,她怎会乐此不疲的跟在他身后。
有时,他去上一些江桃还未接触到的课程,转身回头,却不见傻不拉几的面孔时,竟会莫名感到空落落的。
这一层小小的失落,又会在再度见到江桃的那一刻,转变为无名的怒火撒在她的身上。
他在意她?怎么可能!
纵使讨厌她,大多数时候觉得江桃很烦。但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她,报复她,更不想让她因为自己受伤。
……至多,只是想给她一点教训。
谁料她那样傻,居然会用身体做挡箭牌,替他抗住妖蛇攻击。
段理泱又不是灵药体质,自然医不了她的痛,见状安抚道,“你先别动,我出去叫师叔他们!”
“呜,我疼,你别走……”刚掰开她一根手指,疼迷糊的江桃又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拉回来。
“我没走,没事的,别怕让我看看你的伤。”不得已,段理泱又留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拨开江桃紧压被面的手臂,生怕撕裂伤口,一点点掀开被角,直至露出半边腰腹。
嘶——
就算是早有心里预计的段理泱,见到江桃腹部伤口之时,还是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触目惊心!
四字犹如烫金般,深深烙印在神海。
敷在江桃身上的药贴松了一角,白皙柔软的腹肉一端,清晰可见两枚挨得极近,每一枚都有卵大的乌紫深洞,伴随她的呼吸,两枚深可见骨的毒牙印,犹如不断下陷的水中漩涡,让他头晕目眩。
她这么点大的肚子恐怕连鸡蛋也吃不了几颗,却留下占据腹部一半伤痕。
师尊在她面前表现得极好,虽没看到伤口,但从师尊行事举止中判断,她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可是,看到低垂下头,神色忽明忽暗的段理泱后,心里彻底没了底,声音颤颤带着浓厚的哭腔,“怎,怎么样?很严重吗?”
不止是严重。
是很严重,极其严重。
当时救江桃的人如果不是傅长凛,及时喂她服食解毒丹,她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活的。
“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师尊给我留了止痛丹,说只要不舒服就吃一颗。师尊还说我多喝几天药汁就能痊愈,你不知道那药汁有多难喝,到现在我的嗓子眼还发苦呢……”
段理泱年岁小,不像傅长凛那般会隐藏。
听到江桃虚弱又夹杂哭腔的询问,罚跪星数祠身姿挺拔,宛如长剑般骄狂的人,崩溃了。
“对不起……”
“对不起。”
江桃没说完,段理泱泣不成声的重复道歉,打断她的宽慰。
段理泱撕咬下唇,直至出血,这些天承受的惩罚,远不及她的十分之一,但他远没有江桃坚强,在见到如此骇人伤口还能保持冷静。
“你别哭啊。”江桃不知所措,她从未想过心高气傲的段理泱会哭着向她道歉,“你一哭,我也更想哭了,呜呜。”
笑和哭同样具有传染力,两个同龄孩子哭着哭着就抱在一起,发泄多日前的恐惧,近日来的复杂情绪。
“不会有下次了,不会了……”
段理泱与她五指交错,拉着她的手放在额间,用着只有自己听得清的声音,一遍遍的起誓。
裴逸踩着月色而来。
一眼望见端坐葡萄架下的石凳上,身披长夜擦拭佩剑的傅长凛。
裴逸大大咧咧,远远叫道,“师兄,大晚上的你怎么不进屋去?”
傅长凛狠扫他一眼,差点没把手中剑飞扔来。
他凝蹙起眉,竖起修长食指,做出噤声手势,“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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