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江桃枕着交叠双臂,温凉桌案无序堆叠好几本学前读本,还有一摞沾满七零八碎墨迹的纸张。
不太老实的清风,卷起纸页角,显出半张极具神韵的字迹,傅长凛字如其人,工整干净,翩然若流云,飞逸似流水。
师尊教她的全是最简单的字形,她照葫芦画瓢,连字都写不完善,更加模仿不出万分之一。
她的笔墨最多算得上有童趣。
江桃明暗交替眸光颤颤,偏过来虚化的目光,不曾游书案边角那一盏琉璃提灯。
灯油飞溅,细微噼啪声,伴随浅浅绵长呼吸,填补此端长夜。
她轻叹了口气,想起爹爹和阿娘。
刚苏醒时,曾和师尊提及梦到了爹爹。
再后来,两人交谈的过程中,又因她不顾自身冲到段理泱身前,抵挡妖蛇致命一击的举动,无意间触怒到师尊,没来及多问有关父母的事情,师尊便拉着脸色出门。
养病的这段时间找不到机会开口。
现在伤好了七七八八,掀开衣服照镜子的话,还能看到两道粉痕,痛倒是不痛,就是有些难看。
师尊说,不论是脸颊,还是小腹,只要按时涂抹他给的膏药就不会留疤。
然后,就把裴逸赠她的生肌膏扔了。
裴逸说她命大,若不是傅长凛来的及时将她救出,还不惜血本的喂食各种珍贵灵药,她一个还没开灵的小娃娃被金丹妖蛇咬上一口,肯定早就命归黄泉了。
江桃听完,默默把偷偷仍在床底没吃的药丸捡起来,擦干净放在药匣子里。
也许是近来吃了不少奇怪丹药的缘故,江桃总觉身体比生病前还要好,五感也聪颖许多,非常神奇。
伴随记忆复苏,江桃逐步想起那个怎么也盼不到天明的雨夜。
江桃不自觉的缩了缩肩,小小身躯微微颤抖,尽管照在她身上灯光温暖,充满稚气的脸庞,却略显苍白。
记忆回闪。
身披浅金长袍的人们,居高临下看她如污痕般的眼神。
遍体鳞伤仍在守护她的阿娘。
拨开她湿漉额发,亲吻她的额头,拿起尘封已久,锈迹斑斑的星移剑,义无反顾冲入地渊的爹爹。
摧毁村庄,残杀村民的诡异邪祟。
以及,一袭白衣浸染泥泞,奔至踏来,宛如陷落凡尘天神的师尊。
心中各种疑问越堆越多,不断放大。
她想知道,曾经世外桃源般的村庄怎样了,袭击村庄的怪物到底是什么,带走阿娘的那些金袍人是谁,爹爹阿娘又在什么地方……
晚上吃饭时,她本想乘机发问。
可是,师尊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他立即逐客,将两人、一傀儡驱逐院外之后,就托着沉重额头,说不太舒服需要静修。
江桃忐忑许久,难道是喂了师尊吃的那勺炒蛋有问题,不会真的像段理泱说的有毒吧?
但是她也吃了为什么没事,因为她曾中过更厉害的毒,所以免疫了?
这会,江桃脑子里又都是师尊不太舒服的神色。
她生病的时候,师尊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无微不至的照顾。
现在师尊‘病了’,她怎么也得表达一下孝心,不然没准那天师尊生气,又要以不尊师重道唯有斥她。
想到就做!
江桃眼里忽然有光了,猛地坐起身,一侧脸颊、手臂还沾了不少没干透的墨,脏兮兮的像花脸小猫,可她根本没看到,也无暇在意。
想到段理泱曾经说过,不舒服的时候就多喝点热茶。
江桃跑来摸了摸茶壶,还温乎乎的,勉强算得上温热。
之前摔碎师尊杯子的事情他还记得呢,江桃挑了一只她最喜欢的小瓷杯,倒上一杯□□分满的茶水,又拽来桌角琉璃提灯,下楼找师尊去了。
她不敢走的太快,生怕没到师尊跟前就撒完了。
——咚咚
江桃的小心脏不可名状悸动一跳,说不清道不明的幽冷遍布全身,这种寒冷与天候无关,是来自于灵魂深处对死亡的恐惧迸发出的惊寒。
语落,一阵寒气急速蔓延,身侧的琉璃灯罩‘咔吧’一声,冰裂出一道细缝,火苗突突一窜,然后彻底熄灭。
她看到,师尊紧闭双眼,呼吸渐现凌乱,拼命压制隐藏在深潭般眼中的极端痛苦。
心魔骤发,傅长凛在室内布下禁制,盘坐于临窗榻上,手指掐合,自然搭在膝上。
傅长凛神魂骤的一抽,一种要把三魂七魄撕裂成无数碎片的痛楚,犹如永不停歇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冲荡心神,苦不堪言。
古往今来,不论修为几等,一遇心魔二字,必是惧极,恐极。
心魔,宜结不宜解。从从来来都是阻碍修真路途的无涯业障。会随着修为的强弱变化,修为越高,心魔也似水涨船高,更盛一丈。
多少曾经的天之骄子,因无法斩灭心魔而陨落。
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例子,当属傅长凛的父亲,几十年前朽天谷极耀的辉煌,强大的剑意更胜初代掌门的天才剑修傅容衍。
年少时,傅长凛无法理解。
父亲他超然入世,只要他想,破魔斩心并非难事。
可是,父亲却任由心魔作乱,最终死于灵府崩毁,走火入魔。
傅长凛更是永远也无法忘怀,父亲死前,唇沿上浮的那抹笑意。
后来。
□□年前,傅长凛第一次下山历练,撞上个满口胡诌,自称名叫‘三月’的小神棍之后。
小神棍自称拥有类似明祈教圣女的预知能力,洞悉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被称之为‘小圣女’,这种唬人的话三岁孩童也不会信,更何况是心思缜密的傅长凛。
然而,小神棍就像一条怎么也甩不掉的小尾巴,只要一回头,她总会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还会冲着他傻傻的笑。
跟的烦了,傅长凛冷眼沉声,一剑撇去,“别再跟过来了,否则我一剑杀了你!”
小神棍烂漫浅笑,脸颊还挂起一对浅浅梨涡,她好似笃定傅长凛不会杀她。仍旧不依不饶的跟着他。
再后来,他们共患难,除邪祟,成了关系不太融洽的朋友,小神棍却渐渐生畏,离得远远的不想再靠近了。
这会儿,倒是傅长凛连哄带劝,“还不快跟上来?又不会一剑杀了你。”
最后万絮崖一战。
傅长凛被降神教召唤而来,具有灵智的特异邪祟占领灵府、神海,彻底堕魔成了宛如行尸走肉般,只知杀戮的存在。
直到他,用来斩妖除魔的剑,刺入少女心脏,迟来的理智,才重新回归他破碎的身心。
少年失魂落魄,白衣胜血,血渍溅满他的衣袍,恰如晚霞,又似坠下千瓣桃花。
奄奄一息的三月,紧抱着泣血成珠的少年,一遍又一遍的哑声安慰,“没关系,没关系。我敢笃定,我们一定还有重逢的一天……”
三月死后,尸身也像从未来过,随之消散不见。
徘徊于生死,见识过生死,也致人死去的傅长凛,一夜暮发,觉醒剑意。
他为那柄凄黯、残破,犹如丢入墨池千万年,早已腐蚀入骨的长剑,取名无瑕。
三月曾经就着月色与他说,不论一个人渡入多少次轮回,灵魂形态永远不会变化,有的像飞鸟,有的似花瓣,有的像飞虫,每个人不尽相同,而她的小徒弟,就拥有辨别灵魂的能力。
小徒弟说,讨厌她的灵魂。
因为并不特别,就是单纯的白,白的可怕,白到无瑕。
而是,三月消失之时,稍稍逗留的那抹魂光,确如她所说,如雪似玉,净白纯澈。
无瑕二字,并非描述傅长凛自己。
说的是她。
三月的死,成就傅长凛觉醒剑意,掌握谈之色变的轮回,也成了无法泯灭的心魔。
傅长凛的剑意,能够衔接幽冥境地,碧落黄泉,那里每一缕风,每一滴水,每一粒魂,皆属于他的掌控。
他沉沦幽冥境地,万千灵魂终焉之地整整五年,面对数不尽的魂光,发了疯似的辨属她的那抹纯白神魂,可惜,一无所获。
至此,傅长凛彻悟。
为何父亲不曾抹除心魔,甚至死在心魔之手,唇角竟会残留一抹笑意。
因为,他们的心魔皆是已故的挚爱。
心魔爆发,是唯一能够再次见到她的机会。
闭上眼,傅长凛看得见。
他们重归白雪皑皑的万絮崖,‘她’手持长剑,一遍遍的捅穿他的心脏。
她想杀了他,那便让她杀。
傅长凛唇稍微扬,‘她’若欣喜,死又何妨?
就在这时。
小女孩颤抖,短促的呼唤,短暂的把傅长凛拉回现实。
江桃又摔碎了想还给师尊的茶杯。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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