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那大概是个夜晚,其实对于当时的自己来说,白天夜晚已经没有分别了。
身边只有几个母亲留下的侠士,可饶是如此,面临不断的杀和追击,他也能日渐感受到身边人的减少。
最后的决战是猝不及防来到的。
他什么也看不见,被人藏在一个山洞里,厮杀声燎起他心里的怒火,他想冲出去,可他只是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废物。
最后,耳边的杀戮声渐渐停息下来,瑟瑟发抖的连楚荆仍躲在山洞里不敢动。
先生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对方身上一身浓重的血腥味儿,他只能隐约觉得那是个很高大的男人,对方的声音清清亮亮,却又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起来!”
九岁的连楚荆以为那是来抓他的刺客,下意识便抓起身边的石头向对方砸去,结局对方只当他是小孩子过家家,调笑一声便没了下文。
被人忽视的连楚荆暗暗不快,偷偷在手中藏了片锋利的碎石,打算对方若是靠近他,他便了结了对方性命。
然而后来他先生也并没有动作,连楚荆只能感觉到对方多半是坐下来了,就在他的对面。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面对着,在山洞里不知坐了多久,于先生只是休息,于连楚荆,却是对峙。
没人说话,山洞静得吓人,连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
他当时毕竟只有九岁,紧张得在一片黑暗的寂静中不断吞咽着口水。
彼时的他大概也知道了,对方并不是敌人,却依旧握着手中的碎石,嘴硬地不肯服软,硬气地摸索着就要出去。
这一摸,就摸到了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
对方或许以为他在害怕,那双大手紧紧握住他,许久没说话的男人声音喑哑,那是他先生对他说的第二句话,也是连楚荆记忆里最深一句:“我会一直陪着殿下。”
可惜最后,先生还是食言了。
记忆里的声音忽近忽远,他甚至出奇地觉得自己的脑子模糊一片。
迷茫中他死死抓着赵景玄的手臂,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好!”
渐渐回过神来,他猛地松开赵景玄的手。
连楚荆背过身去,久久无法平静自己的心神。此时他才惊觉自己其实从来不知自己的先生到底长什么样子,甚至记忆里的声音也渐渐模糊起来。
原本他眼疾好后,见到的第一个人,该是先生的,原本等他登基,辅佐他的人,也该是先生的,原本可以和他同床共寝的人,也该是先生的……
可现在,一切都没了,所有的美好都埋葬在了五年前的清晨,而一切都拜眼前这位摄政王皇叔所赐。
再转向赵景玄时,连楚荆已经收了眼里的怒气,似笑非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一双清清冷的眼淡淡瞥向赵景玄。
“朕答应了。”
说完伸手便要去推门,门外两人却没打算停般,仍此起彼伏地叫着。
他手刚触到门,又有些尴尬地缩回,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既说了要归顺与朕,便做出点实事来,朕不养废物。”
赵景玄点点头,似乎又想起些什么来,只微微挑眉,兀自坐了下来:“陛下做这个局,有些多余了。”
他倒了两杯茶,示意连楚荆坐下,将茶杯推向连楚荆面前:“陛下若不想臣去江南,直说便是,大可不必用这样多的手段。”
连楚荆不可置否,自己的心思几乎是司马昭之心,即使对方看出也没什么。
他也没怪罪对方与他坐在齐平的位置,只是端起茶杯,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那朕现在说了。”
赵景玄举起杯子,在空中虚敬了一下:“悉听君令。”
门外叫得依旧欢快,赵景玄也不再装疯扮傻地撒酒疯,没人说话,一时间有些尴尬。
连楚荆避开赵景玄的眼睛,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水,又听到对方幽幽的声音。
“不过……陛下对江南的事,是否过于上心了。”
他握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即一饮而尽,茶杯在桌面上扣出一声轻响:“摄政王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朕,莫不是江南的事,和摄政王也有些关系?”
赵景玄又笑起来,刚要说话,门外传来一阵尖细的尖叫,随后便是刘进忠慌乱的声音。
“你们这两个奸夫淫妇,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污秽之事,来人,快来人!”
连楚荆听到声音,便知道是守在外面的刘进忠怕他出意外而闯入,却撞破了床上两人的奸情。
他站起身来,理理衣袖边要出门。忽然,他想起些什么,皱眉问道:“和孙琴韵那人,是谁?”
赵景玄也站起来,伸手将连楚荆的领子理好,随即退了一步,才向连楚荆拱手。
“陛下仁慈,只是灌酒,孙琴韵却一不做二不休,来前竟服了春药,想逼迫臣就范。
臣于是只好将计就计,顺便……让陛下看看臣的诚意。”
说罢,便伸手推开门来。
明明是他算计了别人,说得反倒像是自己吃亏似的。
连楚荆挑眉,瞬间也明白过来这个看似唯唯诺诺的名门贵女在做皇后不成,又打起了摄政王妃的主意。
却刚好落在了赵景玄手里。
床上的男人裤子还未拎好,狼狈地提着衣服便要翻窗逃走,正被领着锦衣卫前来捉人的刘进忠抓了个正着,当即便被压在了地上。
“孙尚书长女孙琴韵光天化日之下,幽会杨将军次子杨丰,被陛下撞破,侵扰圣听,先关入天牢,等待陛下发落。”
还没看清两人的脸,赵景玄的声音响起。
一众锦衣卫得了连楚荆的点头,便将榻上的孙琴韵一并捉了下来。
他看着地上被压着的两人忍不住勾了嘴角。
想不到赵景玄要送他的这份大礼,竟然是自己未来的皇后和京都四大家之首的杨家次子搞在了一起。
杨家掌了大兴小半兵权,眼红的人数不胜数却没辙子,杨家次子却与未来中宫通奸。
这样的把柄,相当于送了个理由让他借题发挥。
身边人在见外人时,总是板着一张脸,下颌线格外凛冽,连楚荆睨了他一眼。
自太平行宫设宴,亘罗刺客行刺,孙琴韵受伤,被他下旨在摄政王府修养。
后赵景玄身中媚毒,自己孤注一掷以自己为药,再到孙琴韵与杨丰被撞破……
桩桩件件之间,看似巧合,却似有无形的线将他们牵扯在了一起。
究竟,从哪里开始……
想到这里,连楚荆猛的抬起头。
片刻后,他舒展了眉头,不紧不慢地走到赵景玄面前,掐着对方的下巴强迫对方直视自己。
“太平行宫那日,孙琴韵那箭,是摄政王派人射的。”
一句问句,连楚荆说的笃定。
赵景玄没说话,便是默认了。
连楚荆手上更用力了些,一双飞扬的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摄政王为了做朕的盟友……煞费苦心!”
说着,他彻底敛了笑意。
一切都是设计,那赵景玄所中乱浮生,又究竟有几分真假?
但转瞬,他便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赵景玄没必要蠢到拿着自己的命算计他。
赵景玄似是知他心中所想,顺从地蹭蹭连楚荆微凉的手,低声道:“其余皆是算计,唯有陛下,是臣心之所向。”
连楚荆眼神微动,片刻后才松开对方的下巴,垂下眼去,眼里闪着的全是讥讽。
什么心之所向,赵景玄肖想的,不过是自己这幅好皮囊,又或者,是将他这个九五之尊压制于身下的快感……
刘进忠余光瞥见自窗帷后走出的连楚荆,连忙走上前来。
谁知连楚荆竟突然掐住赵景玄的下巴,他回想起那夜的情景,连忙挥手让人都下去。
“愣住作甚,在这儿也是污了陛下眼睛,带下去!”
屋内的人撤了个干净,连楚荆才挥袖走了出去,临走前回过头来:“摄政王的礼,朕收下了。”
“陛下向来不重视重阳,今日却百官休沐,还特此登高设宴,这是何意啊?”魏昭打了个哈欠,拉住过路的刘进忠问道。
刘进忠一甩拂尘,笑眯眯道:“魏统领日夜操劳皇城安危,如今陛下开恩,统领只管吃酒便是。”
魏昭点点头,仍有些不安:“陛下仁厚,可不仅是御林军,连天牢防备都消减了,是否……”
话未说完,刘进忠便打断了他:“将军慎言,陛下如此,定是有陛下的安排,况且莫说是碰上了重阳,陛下想要设宴,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魏昭一愣,连忙站起来,虽没完全听懂对方话外之意,却仍拱手朝刘进忠行了一礼:“公公说的是,是在下失言。”
重阳源自天象崇拜,九九归真,一元复始,视为吉祥,自上古时便有季秋举行丰收祭天的活动。
可连楚荆生母就是被孙皇后联合钦天监陷害才丢了性命,因此他不重天象,自登基以来鲜少过重阳节,这场宴举办也有些仓促。
然而仓促归仓促,却依然隆重非常。
尤其是得了机会在宴会上跳舞的歌女,更是铆足了力气,希望得到眼前容颜如玉的少年天子的青睐。
歌舞升平,圆台正中的歌女酥胸半露,原本就轻薄的舞衣几乎滑落。
主位上的小皇帝,正眼角含笑地看着卖力扭动身体的歌女们,全然不在乎身侧赵景玄几乎将他烫出一个洞来的眼神,甚至悠哉悠哉哼起了小曲儿。
然而就在几天前,才刚出了杨家次子与孙家未来皇后通奸一事,还被皇帝和摄政王捉了个正着。
殿内坐着的诸位大臣却没连楚荆的好兴致。
孙尚书干脆没来,杨成平更是如芒刺背,一双满是沟壑的铁拳握得死紧。
杨成平一生戎马,威名响彻西北,才为杨家争来了大兴的小半兵权。
先帝在时与对方斗了半辈子,才将这头猛虎绑在了手底下,只放了杨成平的大儿子去西北,而将杨成平一家老小留在了京都,做了个闲散侯爷。
可饶是如此,杨老爷子手下带出来的兵个个神武,又有不少在京都御林军锦衣卫里当差,依旧是个不小的隐患。
杨成平的长子年纪轻轻便被发往西北,杨家一家的宠爱便都落在了次子杨丰身上。
也正是如此,才教出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连楚荆像是没注意到殿内众人各个如鹌鹑般垂着脑袋,举起酒杯来,笑吟吟道:“今日恰逢重阳佳节,众卿饮此满杯!”
台下众人皆被连楚荆的突然发话吓了一跳,连忙匆匆站起,举起杯子谢恩。
“虎父无犬子,杨老先生一生戎马,战功无数,长子在西北也声名显赫,实在可喜啊!”
说完,他虚虚向空中敬了一下,勾起唇角对着杨成平:“朕,敬杨老将军!”
杨成平一生威武,临近耳顺却被困在京都,更别说杨丰此时还被押在天牢,连楚荆却大摆宴席,又大肆赞扬杨成平及其长子。
杀人诛心,兵不血刃。
赵景玄依稀记得,当初连楚荆最初登基时,反应最大的就是杨家。
他望向面沉如墨的杨成平,低头抿了一口酒,忍不住勾起嘴角。
到底还是小孩子脾气,有仇必报,争强好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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