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送药了
炉子里的药被他盯了几个时辰,终于要熬好了。
乌黑的药汤翻滚起来,腥气四溢,闻起来就苦得不行。
殷涉川端着陶瓷罐子,发酸的手被罐子烫了一下,红肿了一大块,他没敢松开,小心将陶罐放在一旁。
唐寄雪伤得太重了。他就算拔了护心鳞放进去,也只是堪堪保住命,殷涉川完全不敢想象他的身子到底糟到了什么地步。蛟龙的护心鳞可是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玩意。
但是他就算伤成那个样子,昏死前做的事却是为殷涉川渡修为,将他安抚下去,没有伤到他分毫。
殷涉川想,只有唐寄雪会对他像他阿姐一样好。
殷涉川这几日都睡不好,他一合眼眼前就是当时唐寄雪浑身是血的样子,他心里一阵一阵的后怕。要是他当时再畜生一点儿,或许唐寄雪就要死了。唐寄雪瞒了他太多事情,他从来不同他殷涉川他的伤是哪儿来的,他只会弯着那双桃花眼,对他说:“涉川,这都是不要紧的事。”
殷涉川只能想着给他好好熬药,蛟龙的火能烧干净邪祟,他的祖辈几百年前路过魔教,一把火把里头一群魔修烧了个干净。如今这暴戾的火焰乖乖巧巧为唐寄雪熬药。
孟城主送来了药,特意嘱咐要殷涉川用蛟龙火来熬。十二楼的这些弟子自然不肯,还是唐寄雪出面说了几句,这些人才没太为难他。其实唐寄雪这是给了他个台阶下,这事明面上就这么揭过去了。
殷涉川将药汤倒进瓷碗里。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从里头嗅到一丝让他极抵制的味道,像是魔气,细细去嗅,又只剩让人窒息的苦味。
药满了半碗,殷涉川也顾不得烫,直接上手端着,向唐寄雪的天字号客房走去。
天字号客房在楼上,环境要更好些,赵姓弟子安排他住的地字号却在大堂一侧,大清早便会被锅碗瓢盆的声音吵醒。
太阳升起来了,在庭前照了小一块地,一只狸花猫窝在太阳底下舔毛。
但殷涉川没告诉唐寄雪,唐寄雪对他已经太好了,他不想这种小事也去麻烦唐寄雪,这样显得他一点用也没有。
殷涉川双手端着瓷碗,生怕药洒出来,只敢小步小步慢慢地走。
客栈里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起来了,店小二忙得走来走去,几个散修坐在桌子上谈天。
“你听说没,姓吴的老色鬼在天香楼栽了。”青衣散修道,“被人从顶楼推下去了,摔得够呛。”
“还真是恶人有恶报,这老色鬼看见美人就抢,搞得人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红脸散修附和道,“活该摔地。”
殷涉川有些心虚地低着脑袋,盯脚下的地。
“殷涉川。”有人喊他名字。
殷涉川头也不抬就知道是赵姓弟子。
十二楼的人都不太喜欢他,尤其是这姓赵的。他平日里也看不上这些人,他们资质差,又不如唐寄雪那般勤奋,还总骂他,殷涉川对他们没什么好感。要不是唐寄雪拦着,殷涉川打算要把他们全关猪圈里一夜。
“药给我。”赵姓弟子站在楼梯口,挡了他的路,“我端上去。”
“真不知道孟城主吃错什么药,居然一定要你来熬药。”他面色阴沉,居高临下地看着殷涉川,“晦气死了。”
殷涉川不欲与他争辩:“让开。”
“你将少主害成那样子。”赵姓弟子对他的态度有些恼火,“还有什么脸见他!”
殷涉川左脚跨上木头楼梯。
“想想少主什么身份,再想想你。”赵姓弟子见他停顿,愈发出言不逊,“你仗着少主心软,一而再再而三连累少主,你也该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别以为山鸡飞上枝头,就能成了凤凰。”赵姓弟子愤愤道,伸手便要去夺殷涉川手中瓷碗,“灾星!”
姓赵的这些话,句句往他脊梁骨戳。
“闭嘴。”殷涉川冷淡道,金瞳睨了他一眼,“别逼我揍你。”
“我不揍你,只是他拦着。”殷涉川语气平淡。
四周的散修也不说话了,都望着这边,还有磕起葵花籽的。
赵姓弟子被他呛住:“你…”
他面上挂不住,剑一抽就朝着殷涉川,殷涉川稍稍一侧身子,碗中药汤便见出来少许,他不敢避开,忙稳住身形。
剑风从他手臂擦过,在袖口划了一道。
殷涉川的手被瓷碗烫得几乎失去知觉,他吸了口气,看了眼药汤,才去就检查衣袖。
“滚。”殷涉川道。
“二位仙长这是做什么?”店小二忙出来当和事佬,“可不兴用剑啊。”
赵姓弟子瞥了殷涉川一眼,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他小腿上,殷涉川差点被这脚踹得摔下去。
“呵。”他甩了句风凉话,上了楼去“殷涉川,看你还能嚣张几日。”
“小仙长,那人怎么总这样啊?”店小二都有些看不下去,“不是我说,他总找你一个人的麻烦,气量怎么这么小。”
“那是他有病。”
殷涉川实在耐不住烫,手挪到碗沿:“谢谢你,让一让。”
店小二摸清了他的脾性,臃肿的身子歪侧到一旁:“别老是凶巴巴的啊,小仙长。”
殷涉川没答话。
他怕药过会儿凉了,径直上了楼,进了唐寄雪客房。
窗子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听得让人心烦。他用脚轻轻推了推门,门往里头开了。
青年靠着墙,裹在棉被里,缩成小小一团。
唐寄雪睡觉总是不安稳,不是在做噩梦,便是睡得极浅,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过来。少有睡得安稳,应当还是药的作用。
殷涉川不敢发出声音,将瓷碗稳稳放到桌子上,就坐椅子上望着唐寄雪。
窗子关着,怕唐寄雪着了冷风。太阳隔着窗户纸落在他眉眼上,那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合上了,只留眼睫不安翕动。
殷涉川撑着脑袋。
他想,要是就这样过一辈子就好了。他守着唐寄雪,不要有不相干的人来。
唐寄雪的眉头皱了皱,他睁了眼,低叫一声,面色比窗户纸还要惨白。
“师尊。”殷涉川叫他,“你又做噩梦了?”
唐寄雪眼角泛红,擦了把面上冷汗,像是还未彻底醒来。
他呆呆望着半空好半晌,才转向殷涉川这边:“涉川,你来了?”
“熬了药。”殷涉川用手试了试瓷碗,“凉了些,正好。”
“辛苦你了。”唐寄雪咳了两声,“这些日子熬药,很麻烦吧。”
“还好。”殷涉川用袖子掩住手上水泡,“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唐寄雪,你伤还疼么?”他端着碗,坐上了床沿,“有没有好点儿?”
“叫师尊。”唐寄雪提醒道。
殷涉川顿了顿,心里有点好笑:“师尊。”
他不觉得师尊是个很神圣的称谓。就和人的道侣一般,都是人自己编造来的。倒是唐寄雪很喜欢他这么叫。
“我好多了。”唐寄雪笑着说,“倒是你,拔了护心鳞,没事吧?”
“我没事。”殷涉川轻快地答道,他用勺子舀了药汤,轻轻吹了吹,才送到唐寄雪口边,“又不会有人来取我的命。就算是有,他也去取不了。再说不还有师尊么?”
唐寄雪避开他的目光:“那倒也是。”
“我好得挺快的。”他从殷涉川手里接过勺子,“我自己来罢。”
殷涉川被他碰过的那一块肌肤不可避免地发起烫来,殷涉川不自在地摩挲了一下。
他盯着唐寄雪修长的手指,心想要是唐寄雪一直病着就好了。这样殷涉川就能一直给他喂药了,他哪里都去不了,只能乖乖躺在床上等他来。
殷涉川被脑子里忽然出现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慢点。”殷涉川晃了晃脑袋,“别烫着手。”
“你这孩子,还训起你师尊来了。”唐寄雪道,“我没那么脆弱。”
“总躺在床上,感觉骨头都要软了。”唐寄雪索性将碗也接过去,端着药汤一饮而尽了,“也该出去转转了。”
“师尊,你能下床?”殷涉川放不下心,“还是再躺些时日吧。”
唐寄雪轻声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然知道”
“那就好。”殷涉川解开他衣裳,仔细看了看伤口。
唐寄雪的躯体着实漂亮。多一分显得粗壮,少一分又要过于孱弱。他有一层冷白的薄薄肌肉,胸口一道暗红的狰狞伤痕,愈合了几分,像是玉裂开道痕。
殷涉川有些可惜,唐寄雪胸口留疤了。
“我以前,胸口就算捅个口子也能使剑。”唐寄雪拢了拢领口,“那时候多好,骨头断了两根,还跟人打得昏天黑地。”
殷涉川问:“师尊,你以前没病的样子是什么样?”
唐寄雪的眼睛亮了亮,刹那又暗下去。
殷涉川从来没从他眼睛里见到这种近乎少年人的神采。平日里的唐寄雪太沉稳,什么事都做得面面俱到,总让殷涉川忽略掉唐寄雪只比他大上几岁。
殷涉川想了想少年的唐寄雪。
他的面色一定不会总是苍白如纸,也不咯血,身上或许有好清爽的味道。他用剑一定极漂亮,披了身单衣就敢一个人往北地走。
唐寄雪叫他:“涉川。”
殷涉川将空药碗放在桌子上的功夫,他就自己理好了衣裳。
“一会儿出去看看吧。”唐寄雪望着窗子外,“还说带你看看陵都城,结果让你陪着我在屋子里。”
“陵都城有什么好看的啊?”殷涉川口上说不在乎,心里到底还是有点好奇,“小爹,要是伤口又开裂?”
“久站受不住,稍微走走还是行的。”唐寄雪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涉川,你的手怎么了?”
殷涉川低头看,他手上的伤露了出来。
殷涉川学着唐寄雪平日里的口吻,道:“小事。”
“是熬药的时候烫的么?”唐寄雪皱着眉,关切地问,“疼不疼?”
“师尊,我皮糙肉厚的,不打紧。”殷涉川道。
“一会儿我们去走走吧。”殷涉川换了话题,“我还没来过陵都。”
“陵都可是个漂亮地方。”唐寄雪还看着他的手,像是还不放心,“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又变了不少。陵都好像更大了,让人一眼都望不到头。”
窗子外的日头正好,倦倦地照着新柳。陵都的风水养人,一年四季都如春日,风吹面不寒。
殷涉川想着少年的唐寄雪握着他的不留行,他在陵都的柳树下走,柳树青得能滴出水来,他也如今日穿着件天青色薄衫,天青色衬他,唐寄雪的面上定是带着笑,步子轻快。
唐寄雪又咳了两声,好在是没咳出血了来。他的手撑着床沿,大口大口喘着气。
殷涉川的神思被唤回来,他忽然感到缺席了唐寄雪生命里很长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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