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奇怪了
他夜里也睡得不那么安稳。
唐寄雪枕着熟悉的粗布枕,里面塞的棉花稍稍有些发潮,棉被里全是他自己身上清苦的药味。翻来覆去大半夜,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没光的地方盯着他,对着他吐出信子。好不容易有了点儿睡意,一想起殷涉川的事,又烦得坐了起来。
这种感觉着实不好。曲和光在一边的床上睡得倒是安稳,小腹随着鼾声起伏。医修怕唐寄雪乱来,特意嘱咐曲和光盯着他。
曲和光嘟囔了几句,爬起来起夜,鞋也不穿。
唐寄雪从半开的门缝里往外望,又只看见梧桐树在月亮底下舒展枝叶,经络被月色笼着,几只白鸟在树上的巢里酣眠,被曲和光惊醒了,扑腾起来,羽毛掉了一地。
后半夜他才堪堪睡去,又梦到殷涉川同他厮打,他的不留行架在殷涉川脖子上,剑尖上满是殷涉川的血,殷涉川头顶的角往他眼珠子里刺,指甲嵌进他皮肉。唐寄雪忽然觉得这才是他和殷涉川本该相处的样子,不是什么父慈子孝,他想捅死殷涉川,殷涉川也恨他恨得要死。
正打得酣畅淋漓,唐寄雪就被疼醒了。
他手一摸就摸到了一手冰凉的东西,睁眼便看见自己胸口的伤又开裂了,想来是梦里打得太痛快,连伤口都挣开了。
曲和光后脑勺对着他,口水流得四处都是,在他的紫衣上晕出一道深色水痕。
他一面砸吧着嘴,一面和他爹吵架,从他爹出生一直骂到他爹当上魔教教主,骂到动情处,还握拳去捶身下的木板。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落在泛黄窗子纸上,有几个小小的光斑,被梧桐树的影子遮蔽,风吹的时候才显露出来。
“小唐哥哥。”曲和光揉了揉眼睛,从被褥里翻了个身,“你就醒了?”
唐寄雪正想摸着下床去找殷涉川,见曲和光醒来,忙合拢衣衫,将伤口掩住。
“好重的血腥味。”曲和光的头发乱得像个鸡窝,他睡眼惺忪地在半空嗅了嗅,瞪大了眼。
“小唐哥哥,你的伤是不是又开裂了?”曲和光踩下地,胡乱将脚往鞋子里一塞,就坐上了唐寄雪的床榻。
“没…”唐寄雪小声道。
曲和光“嘁”了一声,扒开唐寄雪的手,深褐色的血迹一下子就暴露出来:“真是的…嘶,你不疼么?”
唐寄雪的手僵在半空,心虚地望着窗子:“还好的,不怎么疼。”
“真不知道你跟曲红绡打架做什么?”曲和光眉头紧锁,指尖轻轻一抹,便沾了一手血,“他那条蛇又不会死,他的本体藏在魔教里,我爹都不知道他在哪里,这么多年就没见着他出来过你把他分|身杀了,一点作用没起,反惹得自己一身腥气。”
唐寄雪叹了口气。
他靠着墙,看着伤处被曲和光蘸着药胡乱一抹,血流得反而更多了,看上去像是止不住了。
“小唐哥哥,我知道魔教那群人都烂透了,他们杀人放火,一百条命去还也还不过来。”曲和光面色阴沉,“但你就算和他们打上,你自己也受伤了,这样划不来的还是我们。”
“我爹说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行。”曲和光低下头去,对着他伤处小心吹了口气,“不对…我爹好像喜欢伤敌一千自损一千。”
他发上挂着的金铃铛随他的动作晃个不停,发出一连串叮铃的响。
唐寄雪失笑道:“和光,你爹倒是个怪人。”
曲和光的面色顿时更黑了,他连着“呸呸呸”了几声:“小唐哥哥,他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他那不是奇怪,他就是个神经|病。”
“我将来可不要变成他那个样子,我以后是要治病救人的。”曲和光连着手上的力道都大了几分,“我要成为天底下最好的医修。”
“我可不想沾染那么多条人命,最后害得自己夫人都死了,自己的儿子还走到哪都人人喊打。”
唐寄雪伤处似乎是不流血了。
他伸手摸了摸曲和光的脑袋:“好。”
他的脑袋也是毛茸茸的,大抵是在十二楼被照顾得很好,比殷涉川的长发摸上去要稍稍顺滑些。
“小唐哥哥,这些日子你可要好好养伤。”曲和光拨弄了一下瓷碗里所剩无几的药膏,“一会儿我去把卷轴搬上来,你就在榻上看看。”
“伤要好了才能打魔修。”他叮嘱道。
要是曲和光他爹在这儿,估摸着会被活活气死。他爹是魔教教主,手上不知道多少条人命,他和爱妻诞下的唯一血脉却想着成个医修,将他爹修理了,再修理整个魔教。
这一切要归功于唐寄雪。
唐寄雪想到这里,笑里不由得多上几分真切:“可真是麻烦我们的和光了。”
“和我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啊;”曲和光也笑了笑,一口齐整的牙上还粘着块大红的果子皮,“小唐哥哥,你可要记得我对你的好哦。”
他附在唐寄雪耳边,压低声说:“邻屋的私生…殷涉川可不会对你这么好。”
他说完就端着药碗走了。
窗子外的风从半掩的门缝里吹过来,拂过面上有些凉意。
唐寄雪心里多少有些厌烦曲和光的多嘴。
他盼着曲和光早些离开,他还要去找殷涉川将事情问清楚。
他不知道殷涉川那个疯子会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把唐寄雪做的事都给揭开来。唐寄雪有把握驯化在北地给死人立碑的那个殷涉川,但是他看不透这个有上辈子记忆的。
这个殷涉川就像一条疯狗,一口尖牙利齿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咬得鲜血淋漓。
唐寄雪一点也猜不透他想要什么。曲和光想要离开魔教,他厌恶他爹,因为他娘不喜欢他,他心里渴求的是爱和关注,所以唐寄雪能顺着他的渴求给曲和光拴上链子,曲和光就收敛利爪,乖乖地听他话了。
这样的曲和光是很好驯化的。
曲和光没在外头磨磨蹭蹭。
他不一会就抱着厚厚的一堆卷轴跑了进来,卷轴堆得比他人还要高上许多,唐寄雪只看见他头顶。
“小唐哥哥!”曲和光还没进门就在门外叫他。
他跨进来的时候脚被绊了一下,抱着的卷轴一歪,险些散落一地,唐寄雪正要下床去扶他。
曲和光忙喝止道:“别动!”
“小唐哥哥,你别下来。”曲和光抓着门框稳了身形,把卷轴往怀里塞好,“不然你的伤又要开裂!”
他歪歪斜斜地走着,总算是勉勉强强地走了进来,卷轴放在唐寄雪榻上,砸得木床发出一声闷响,木板都往下沉了沉。
“孟长老那儿堆了太多,看着都吓人。”曲和光一面擦着汗,张着嘴喘粗气,铃铛又晃个不停,“我问他拣了要紧的来。他说你不在十二楼,他有些事不敢妄下定夺,怕做得不够好。”
小山似的的卷轴堆在一旁,曲和光又从去他桌上取了笔,递到唐寄雪手里。
“小唐哥哥,你身子还病着,可不能过度操劳。”曲和光面上冒了一层薄汗,“今日就只能处理这么多,我就在一边看着你。你总是一直忙,忙起来什么事都不管了,连睡觉都忘记了。”
“谢谢你搬卷轴来。”唐寄雪笑了笑,“累着了吧?”
“不累。”曲和光一笑就露出面上的两个梨涡,他对着唐寄雪晃了晃自己的两条手臂,“我厉害着呢。”
唐寄雪轻笑了一声,低头去翻开卷轴。
这卷轴是玄女宗送来的,说的是魔修的事情。老玄女说魔修又蠢蠢欲动了。招摇山那儿都有了魔修的踪迹,死了好几个外门弟子,事情闹得不小。
上一世的魔教虽气焰嚣张,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在仙门的地界跑。这一世却不同了,就像是被捅了巢的虫子,疯了一样地往外涌,唐寄雪隐隐约约察觉到到这群魔修在谋划什么。
曲和光的手伸过来,抚平他眉间的皱起:“小唐哥哥,别皱眉头。这样不好看。”
“这信看着实在让人着急。”唐寄雪淡淡一笑,“看样子,山雨要来喽。”
曲和光不明所以,在一边拣起医书翻了起来:“这不是大太阳天么?”
太阳光照着门外的梧桐树,粗壮的树干在沿着日光的方向生长,教人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唐寄雪望了一眼,笔尖在卷轴上圈圈画画。十二楼的事堆了太多,他这回跑出去十几日,留下的事一时半会儿都处理不完。孟西洲修无情道,做事虽然利害关系看得透彻,可惜少了人情意味,容易让人挑出错处。
他想着再捞几个处世周道的人来。孟西洲有的事情上不太顶用。
唐寄雪将答复过的卷轴合拢了,右手又去抓了卷来。
“小唐哥哥,该歇息了。”曲和光合上那本《黄帝内经》,困倦地伸了个懒腰,“你翻了三卷了,过会儿再看罢。”
他从唐寄雪手里抽走卷轴:“一会儿师姐就熬好药端过来了。”
“小唐哥哥,等你的病好全了,我们去揍我爹一顿吧。”曲和光困得有些睡眼朦胧,他想沿着门槛坐下,一脚却踩了空,搭在门槛上。
“揍他做什么?”唐寄雪问他。
曲和光总算是清醒了些,便郑重其事道:“要不是他,你也不要这么忙了。我猜这卷轴里头十件事,八件事都是被我爹给闹出来的。”
“听说以前我娘活着,他还没这么疯的,我娘不在了,他真跟个神经|病一样的。”
“那也说不定,他或许已经疯了。”曲和光眸光一暗,声音冷了几分,“我逃出来那天,我听见他跟曲红绡说我们住的下界整个都是假的。”
“假的?”唐寄雪望过去。
曲和光嗤笑道:“他这算罪有应得么?”
“怎么就一定要死人呢?大家都好好地过日子多好。”曲和光却没再提那天的事了,“都是恶人要作恶,搅得世道不安宁,这样谁都别想好好过日子了。”
一片枯黄的梧桐叶子悠悠飘落,落在书皮上的标着穴位的小人上。
“我们就只能把恶人全杀干净了,这样才能好好地过日子。”曲和光长叹了一声,显露出不合年纪的成熟了,“我爹就是这个恶人。”
唐寄雪应了句:“你是这么想的么?”
他还在想曲和光先前的那句话。
曲山长说整个下界都是假的。他疑心曲山长也察觉到了些倪端。天道作伪,要是仔细去想,很容易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小唐哥哥,你走神了,你都不听我讲话。”曲和光撇了撇嘴,“你不听我说话,你就不是好人了。”
他拉长了声音:“小唐哥哥——”
唐寄雪收了心思:“和光。”
“你是不是都不知道我讲到哪里了啊?”曲和光看着他,眼睛眨了眨,“是不是又在想邻屋的殷涉川?”
“我们方才正讲到你要把他赶出去,然后让我住你邻屋。”曲和□□得咬了咬牙,佯作严肃道,“你没说话,我就当做你默许了。”
“你爹…还说过什么怪话?”唐寄雪没管他的小脾气。
“说了,他说了要除掉殷涉川。”曲和光想了想,“殷涉川确实惹人讨厌。”
“小唐哥哥怎么忽然问这个”曲和光奇怪道。
他一不留神,一只蚂蚁就从他的掌心溜走,又跑到门槛上去。
“方才看卷轴,上头说魔教有些异动。”唐寄雪随口扯了个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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