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陆祎扫了眼两人，心里顿时有些五味陈杂，低声问：“林婉，你没有受伤吧？”
林婉微笑道：“没有，警察来得快，而且郝川就住我楼下，他听到我家有声响就赶上来了。”
陆祎闻言看向了最前方的郝川，他一直没有回头，背挺得很直，双手随意地插在外套口袋里。
还不到正午四人便做完了所有的体检项目，电梯里人很拥挤，江珍珍故意把林婉和陆祎推到一块。
到五层时电梯门开了，林婉无意识地抬眼向外望去，突然在医院的走廊里看见了继母和林海平的身影，继母依旧是提着一个保温饭盒，脸色苍白，歪着头在和林海平争吵些什么。
只几秒的时间，电梯门重新合上。
原来林杰聪是在这里住院的，林婉的思绪有些凝滞，她脚步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下，后背更深地撞进一个柔软的胸膛，就像是被身后的人圈在了怀里，但她没有察觉。
这是两人距离最近的一次，陆祎的呼吸瞬间放缓了，逼仄的空间里其他人好像一瞬间消失了一般，他只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和两人紧贴着的部分传来的热流。
电梯终于到了一楼，顺着人流林婉离开了他的怀里，陆祎怔怔地看了几秒她的背影，只见她似是有些失神地站在外面一动不动。
江珍珍站在电梯门口，声音里含着笑：“陆祎，快出来吧，别看了。”
陆祎掩饰地眨了眨眼迈开长腿走了出去，抬眼看到郝川立在林婉的身边侧着头凝视她，眼神克制又安静，幽深而真挚。
那天他问他：“你用什么立场对我说这些话？你和林婉不是才认识几个月？若说只是朋友，你未免管得也太多了。”
那个时候他的眼神也和现在差不多，像迷失在幽暗荒野里的旅行者，深深地凝望着天上发出光辉的月亮。
他的月亮似是永远都不会坠落。
陆祎垂眸又抬起，他上前几步走到林婉面前，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柔声问：“林婉，出什么事了吗？你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林婉的眼睛里有什么在沉沉浮浮，她扫了一眼身边的三人，突然沉声说：“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回去吧。”
话音落地，她便一个人朝大厅的手扶梯跑去，江珍珍诧异地看着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想追上去，身后的郝川却抓住了她的手臂。
“让她去吧。”他注视着林婉的背影，平静无波地开口道。
陆祎观察着他的表情，问：“你知道她要去干什么？”
江珍珍闻言也看向郝川，他却神态自若地摇了摇头，然后自顾自地朝门外走去。江珍珍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想起下午和朋友约了出去唱k，便也和陆祎告了别。
“陆祎，你要是不放心林婉一个人的话，就去看看她吧。”临走时，江珍珍还给他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的味道。
林婉走到五楼住院部四处张望了一会，走到服务台前问：“您好，请问一下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叫做林杰聪的小朋友在住院？”
护士瞟了她一眼，在电脑上查询了几下，说：“507病房。”
林婉道了谢，她脚步时快时慢，终是来到了507病房的门口，她朝里面望去，目光很快落到一个算不上是熟悉的身影上。
床上的小男孩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头发被剃光了，她注意到他手腕处的血管泛着青紫。
林婉见过他蹒跚学步的样子，见过他对着她趾高气扬的样子，也见过他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喊姐姐的样子，却唯独没见过他现在这个瘦骨嶙峋没有生气的样子。
时光像是回到了林杰聪刚出生不久的时候，那时候继母害怕她因为嫉妒而伤害自己的儿子，于是在家里并不让林婉靠近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林杰聪却像是对她很感兴趣，只要林婉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他就会笑弯了眼睛，小手一直朝着林婉的方向抓捏着。后来继母渐渐地放心下来，让林婉帮着时不时照顾林杰聪，林杰聪总是会偷偷地把继母给他的零食塞到林婉嘴里。
身后有脚步声缓缓靠近，林婉心一紧，以为是林海平或者继母过来了，她猛地回头一看。
是陆祎，他正站在她身后，眸子里满是关切。
林婉平复了一下心情，僵硬地挤出笑容说：“你怎么来了？中午了，我请你吃饭吧。”
她往陆祎身后扫了一眼却没看见江珍珍和郝川的身影，陆祎立马说：“他们俩有事先回去了。”
两人走出医院，凉凉的秋风刮过，有树叶被风卷起又落下。
陆祎扭头看着林婉安静的侧脸，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问了：“刚病房里那个小男孩是你弟弟
吗？”
他以前听室友讨论班上的女孩子时说过，林婉家有个弟弟，爸爸重男轻女所以才不管她。刚才他往病房里看了一眼，那个小男孩眉眼之间和林婉是有些相似的。
林婉微微抬起头吸了一口气，语气故作轻松：“是啊，是同父异母的弟弟，我高中之后就搬出去了，所以我跟他一点感情也没有，甚至，也许我是恨他的。”
她的表情很冷静，但是陆祎分明感受到了她悲伤的情绪。
林婉接着说：“上次我爸来找我，说我弟得了脑瘤让我出一些钱，我说捐给孤儿院都不会给他。我一直憎恨我爸对我冷血，但没想到我骨子里可能也是个冷血的人吧，我弟其实是家里唯一一个对我比较好的人。”
秦森以前跟她提起过，如果不是林杰聪当初告诉他着火的屋子里还有人，那么很有可能就会错过救援她的时机。
陆祎的心脏抽动了一下，他柔声安慰道：“林婉，别担心，他会好起来。”
可这时的林婉好像突然清醒了过来，她一点一点地带上了面具，方才那外露的悲伤刹那间消失了，她露出一个弧度很小的微笑，转移了话题。
“今天天气这么凉，我们去吃火锅吧。”
“好。”陆祎静了几秒，答应道。
-
几天后，林婉独自又去了一趟第三人民医院，她没有告诉郝川和江珍珍，也没有告诉陆祎。
她找到了林杰聪的主治医师，得知林杰聪前段时间已经做了一次手术，但目前情况依旧不是很好，并且因为他父母家庭条件一般，无法将他送到大城市的医院里去。
林婉仓皇地垂下头，压制住心里涌上的一阵痛楚，她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到桌上。
“韩医生，能帮我把这个转交给林杰聪的父母吗？麻烦您不要告诉他们我的事情，就说是社会善心人士意外得知了林杰聪的情况所以决定支助他们。”
韩医生盯着桌上的银行卡，半晌无奈地笑了：“林杰聪上次手术费没凑够，有个人跑过来也是这么拜托我的，你们是他的谁？为什么想要帮助他却不让他家人知道呢？”
林婉顿时呆住了，问：“谁？谁跟我一样来过吗？”
韩医生顿了一下，说：“是一个……女生，我也不认识，可能是林杰聪的哪个远房亲戚想帮助他吧。”
林婉走出医院门口的时候依旧想不到会有哪个远方亲戚跟自己一样隐姓埋名地拿钱出来给林杰聪看病。
街边是成堆的树叶，她抬起头，看到灰蓝的天空中大片大片乌压压的云朵在她头顶上方徘徊着，似是不舍离去，忽地又散开。
林婉想到了郝川以前说的话，他喜欢云，因为云可以藏住很多东西，然后带着秘密来去无踪。
当时只觉好笑，现在看着却生出了几分同感。
凉风刮过，林婉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转身走进了一家家居店。
等她买完东西坐着计程车路过家附近那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她在路灯下看见了郝川，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看起来又是出来买烟的。
“师傅，就在这里停吧。”等车停稳后，林婉下车叫了一声郝川的名字，然后到后备箱拿出了几个厚厚的大袋子。
郝川捻灭烟头走到她身边，林婉毫不客气地把袋子递到他手上，郝川低低地笑，朝里面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些家居用品。
他愣了愣，问：“突然买这些做什么？你家堆得够满了。”
林婉关上后备箱，车轰地一声开走了，她扭头学着他平时挑眉的样子，说：“是给你买的，就算你以后要走，也要住得舒服一点。”
两人朝着回家的路走着，郝川眼神不可捉摸地盯着她的脸，“你今天就是为了买这些出去大半天？”
“不是。”林婉的眼睛黯淡了一下，“我去第三人民医院了，其实体检那天我看见我爸和继母了，我弟在里面住院。”
她的鼻头红了几分：“郝川，我明明应该是恨他的，可是那天看到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我心里很难受，他还那么小，都没怎么见过这个世界呢，医生告诉我，他的手术虽然做了，可是情况依旧不是很好。”
此刻，她把自己的脆弱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我明明是个医生，救过那么多人，但是那天林海平说我弟得了脑瘤找我要钱的时候，我气疯了……幸好有人帮他凑齐了手术费，如果他因为做不了手术而出事的话，我……”
林杰聪躺在病房的那一幕又浮现在林婉脑海里，她的嘴唇有些颤抖起来，是的，她在后悔。
-“就算是捐给孤儿院，我也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林海平！我再跟你说最后一次，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弟弟，他是死是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林海平会不会把她说的那些话转述给林杰聪听？心好像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告诉她林家人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另一半告诉她林杰聪一直真心地把她当作自己的姐姐，她却那样狠心。
“林婉，没有关系的，你没做错，林海平那样的人，不值得同情，你没有义务去拯救他的儿子。”
郝川把一只手的袋子全部放到了另一只手上，那只手承担了全部的重量，掌心立马就被勒出了红印。但他丝毫不在乎那点疼痛，用空出来的手轻抚着林婉的后脑勺。
“可是你是一个医生，是一个善良的医生，所以你无法眼睁睁地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如今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你今天去了那里，是想支助他一笔钱让他能得到更好的治疗，对吗？”
林婉泪眼朦胧地扭头看他，眼底浮起一层雾气，不得不承认，郝川真的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突然闯入她生活的男人就像是拥有看透她的魔力，总是如同此刻这只温柔触碰着她脑袋的手一般，可以轻易地抚平她心里的波涛汹涌。
“郝川，你……”
郝川收回了手，又换上了那副又拽又云淡风轻的表情。
“喂，我只是在安慰你，你不要太感动因此而爱上我，不然会造成我的困扰。”
林婉擤了下鼻子，低头笑了，刚才那股悲伤的氛围顿时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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