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咔嚓一声，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床上脸色蜡黄的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里面一片混浊。
“婉婉，不用担心姥姥，年纪大了，也该走了……”
尽管呼吸不是很顺畅，姥姥还是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往外蹦，看着林婉明显红肿的眼眶，她投去安慰的眼神。
林婉已经快要恨死自己了，身为医生她却没有及时发现姥姥的病情已经这么严重了，她本来下周才准备接他们过来体检的。
过年的时候她不知道姥姥其实之前偷偷去过离得近的医院好几次了，只靠着吃药来缓解症状。
如果她当时再细心一点，或许就能看到姥姥抽屉里一盒一盒的药物。
肺癌晚期诊断书出来的时候，林婉趴在郝川肩膀上嚎啕大哭，哭完后又擦干眼泪继续和专家了解病情。
“肺里有大量积水且已经萎缩，你看啊，这个肺里肿瘤有拳头大了，生长速度也很快，另外除了肺部外，其他器官也出了不少问题……”
医生委婉地表示，就算治疗下去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不如让老人在最后的日子里轻松一点，吃好喝好。
林婉浑身一软差点就要倒下去，郝川上前扶住了她不停颤抖的肩膀，指骨握得发白，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搀扶着她走出去的时候，林婉姥爷立在门外，很显然他听到了一切，瘦弱的身子僵直着，青灰的眼睛里不断涌出眼泪。
三人沉默而悲伤地朝着病房走，还有几米的时候就听见病房里传出剧烈的咳嗽声，像是要呕出来。
林婉死命压抑住又想疯狂涌出来的眼泪，缓了半天才敢推门进去。
姥爷红着眼坐在椅子上握住姥姥血管发青的手，两人深深对视一眼，姥姥像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病情，费力地开口说：“治不了了吧，这样也好，不用受那痛苦。”
林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有借助着背后郝川的力量，她才不至于连站都站不稳。
向医院领导说明情况之后，林婉暂时停止了工作，每天和姥爷轮流陪护在姥姥身边，一丝不苟地照顾她。
然而姥姥依旧一天比一天虚弱，像是随时都要离开。
林婉常常躲在卫生间里流泪，哭够了就洗把冷水脸，强扯出笑容再回去。
晚上，林婉和姥爷换班的时候陆祎和郝川恰好都在，陆祎正温和地和姥姥讲林婉在医院里有多么专业多么受人欢迎，姥姥唇角挂着笑，认真地听他说话。
陆祎知道姥姥的事情后只要有时间就会过来帮着照顾一下，姥姥精神偶尔稍微好些时，就会望着两人发呆。
即使她身体很不舒服，却还是回忆起眼前这个阳光温柔的男医生就是之前郝川手机照片里的那个人。
怕医院的饭菜不合胃口，这几日林婉都是自己买菜做好了开车送过来，一来二去的她累瘦了许多，像是又恢复到秦森刚离开时那种被风一吹就倒的状态。
郝川想帮她分担一些，可她固执地拒绝了，说她之前不孝，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林婉打开保温饭盒的盖子，陆祎顺手接了过去，提醒道：“小心烫。”
姥爷帮姥姥把床摇起来，姥姥看着林婉和陆祎忙活着帮她又是擦桌子又是布菜的样子，欣慰地笑了。
“孩子，你叫陆祎对吧？”她声音沙哑地问。
陆祎不自觉地捋了下歪掉的领子，满脸正色地回答道：“是的。”
姥姥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似是放心了，“有你陪在婉婉身边，我走了也没遗憾了。”
陆祎手下的动作一顿，一时间竟有些不理解她说的意思。
坐在后面一直没出声的郝川突然站起来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有个朋友骨头出了问题，想请教你一下，能跟我出去下么？”
陆祎看了一眼精神不佳的林婉，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
轻轻带上了门，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郝川感觉嘴里有点发苦，往兜里一摸又想起医院里面不能抽烟。
“什么事？”陆祎看见他胡子拉碴，眼下是深深的黑眼圈，看起来好像很疲惫的样子。
郝川对上他的视线，说：“过年的时候她姥姥邻居给林婉介绍男朋友，我觉得不行，就拿你当了借口，说你是林婉男朋友。”
陆祎敏感地捕捉到这句话里不一样的信息，蹙眉道：“过年的时候？林婉带你去她姥姥家拜年了？”
郝川嗤笑一声，没想到他解读信息的能力还挺强。
“她没车，我送她过去顺便玩一下而已。”郝川没什么情绪地解释了一下，又说：“重点是她姥姥以为你是林婉男朋友，懂吗？”
楼道里人来人往，路过的人投来探究的目光。
陆祎倚在白墙上弓着背看他，手指无意识抠着指甲边缘，半晌才说：“知道了。”
即使是假装的男朋友又怎么样呢？只要他努力，总有一天可以把它变成真的。
两人回到病房时林婉正在喂姥姥吃饭，姥姥压根吃不下多少，只是怕林婉担心才勉强自己下咽。
吃完饭后几人又陪姥姥聊了几句，在姥爷和两个男人的劝说下，林婉才答应去医院的休息室睡一会儿。
“你陪她过去吧，我在病房外坐一会儿就回家。”郝川对着陆祎说。
陆祎点了点头，揽住林婉的肩膀带着她往前走。
林婉回头看了椅子上的郝川一眼，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休息室很安静，林婉坐在小床上蜷起双腿把脑袋埋进去，明明她的眼皮很重很想睡觉，脑子却止不住胡思乱想。
上天让妈妈抛弃了自己，又带走了秦森，现在还要带走姥姥。
哦，对了，郝川马上也要离开自己了吧。
陆祎往她身上披了件毛毯，又把灯光调暗了，出去了几分钟又进来，林婉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陆祎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我给你买了一杯牛奶，你喝掉再睡吧。”
林婉抬起头，看到陆祎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白色牛奶，闻着很是香甜，可是依旧比不过她最爱的巧克力牛奶。
“谢谢。”心底泛起一丝酸楚，林婉一口气喝掉，随即闭上眼睛躺了下去。
-
四月中旬天气在慢慢转暖，姥姥的病情却在迅速恶化，医生给她装上了呼吸机。
这天，窗外下起了大雨，空气里湿湿的，林婉觉得自己的血管好似都有一股潮湿的黏稠感。
窗户上倒映出她苍白的脸，林婉捂住肚子，这几天都没有怎么好好吃过东西，胃里有恶心的气息在翻涌。
陆祎今天本来是休息，可他一下午都待在这里，因为他知道林婉姥姥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如果突然过世的话，他怕林婉承受不住打击会奔溃。
再加上他目前是林婉“男朋友”的身份，即使这个身份是假的，他也愿意全心全意地扮演好。
出去买了几碗热粥，推门进来的时候陆祎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郝川还在那里。
他比自己还要更长时间地陪着林婉，哪怕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凝视众人。
“林婉，吃点粥吧，你有力气了才能照顾好你姥姥。”陆祎给了姥爷和郝川一份，又走到窗边耐心地劝林婉。
“谢谢。”林婉接过粥，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用勺子吃了几口之后实在吃不下了。
前几天姥爷拉着她到门外，两人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姥爷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局促地说：”婉婉，让你姥姥回乡下去吧，让她在自己住了一辈子的地方走。“
这段日子以来，姥姥每喊一声痛，都像是在姥爷的心上磨刀。
林婉默默垂眼盯着姥爷有些发白的外套，终是掀起眼皮说：“我知道我自私，可我舍不得姥姥走……我同事跟我说上海有家医院治疗肺癌非常厉害，有的确诊后还可以活好多年，我想带姥姥去试试。”
“婉婉，你姥姥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姥爷叹了一口气，“她看见你为她操心流泪，不愿再拖累你。”
可是如今还没有等自己做好带姥姥去大城市的准备，姥姥却已经离不开呼吸机了，在病床上苟延残喘。
身心俱疲，林婉拧着眉心舒缓眼睛里的血丝，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婉婉，你姥姥叫你。”姥爷忽地朝她招手，示意她到床前来。
顿了下，姥爷又不自然地把目光移到陆祎身上，说：“陆医生，麻烦你也过来一下吧。”
这段日子以来陆祎对他们的照顾他都看在眼里，可是他就是觉得有一股距离感，因此只能生分地称呼他为陆医生。
林婉和陆祎对视了一眼，两人起身走到病床前。
雨点啪啪地打在窗户上，房里亮晃晃的灯光让林婉心里发慌。
姥姥身子半弓着，呼吸机面罩里的雾气散了又聚。林婉轻轻握住她瘦削的手，努力集中精神想听清她的话。
“我最后的愿望就是你能幸福。”姥姥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往外说。
林婉挤出一个笑容：“姥姥，我现在就很幸福。”
姥姥的胸部起伏了几下，等到平稳后，她把林婉的手放到床边松开，又去够陆祎的手。
陆祎意会，靠近了一些，任由她把自己的手牵引着覆盖住林婉的手。
触碰的瞬间，他心里一惊，林婉的手冷得像冬天里的雪。
姥姥的眼睛里似乎带了泪光，却依旧微笑着：“可惜我……我估摸着看不到你结婚那天了。”
陆祎的神情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他用自己的手包住了林婉的手，庄重地说：“您放心，我一定会娶林婉，一辈子对她好的。”
门外传来孩子的哭嚎声和家长的打骂声，林婉咬住发颤的嘴唇什么也听不见，她一声不吭，只倔强地盯住姥姥的脸。
陆祎侧脸看她，明明自己的手很温热，却好像没办法带给她哪怕是半点温暖。她的手就在自己手里，可他依旧觉得林婉离他很远。
安静的角落里，郝川背靠着墙，视线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几秒。
没有人注意他，他转身出去带上了门，大步走向了沉沉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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