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女儿?你大爷!

　　第一章你女儿？你大爷！

　　正值夏日热朗时节，灼热的温度伴着雨滴齐下，给上海这座浪漫的城市也下了一场浪漫的“太阳雨”。

　　刚好下午两点整，路上行人少了很多，大多呆在家里，或者办公室里。路上偶尔飘过几把颜色鲜艳的伞，人们大多沉闷着脸，如同这闷热的天气一般。

　　顾诺明把顾玥背在背上，视线总是被上下小小起伏的伞挡住，她放慢脚步，将顾玥往上托了托，闷着声音侧头看背上的人儿，“小姐，你把伞撑高点行吗？”

　　顾玥一手勾着她的脖子，一手举着大大的伞，小脸耷拉着，心里暗哼哼，一点都不心疼她，哼！不过手上还是使了些力，把伞举正了。

　　视线终于开阔，顾诺明眼睛扫了扫，找准了路继续走，然后侧过脸将脸颊递过去，“小姐，亲亲？”

　　“啵~”顾玥大大的亲了她一口，小姑娘立马开心，亲完后雀跃的说，“啧啧啧，明明羞羞脸。”

　　顾诺明笑，再往前走了些，就到了复旦的校门口。

　　顾诺明放下顾玥，手接过伞举起，眼神黯然的看着“复旦大学”这四个字。

　　她还是来了呢，就在他走的时候。仿佛像一个懦弱的小偷，来偷有过他的痕迹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怯生生的。

　　“走，进去看看，还要在这儿呆三年呢，咱先去熟悉熟悉环境。”

　　顾玥被牵着，一路小跳跟着进了复旦。

　　偏欧式风格的建筑耸立，林林密密，树木一排排展开，路边草坪绿油油，花坛里五颜六色的花胡乱绽放，野生生长着。

　　由于没人带路，暑假时期校园里也没什么人，顾诺明拉着顾玥到处乱窜，小姑娘一直走马观花般看着风景，叽叽喳喳讲这讲那。

　　顾诺明无心去听，眼睛认真的扫过每一栋建筑，每一条长椅，每一块地砖。

　　他或许曾在那里上过课，或许在那里看过书，也或许走过那个地方，经过那个小小的角落。

　　这些他看过的风景，终于是到了她的眼里。

　　到达一处宽广的草坪时，雨忽然大了起来，顾玥跳了几下，拧着小眉头仰起头看着顾诺明，“明明，我的小皮鞋要湿掉啦！”

　　顾诺明赶紧单臂将她抱起来，顾玥手脚并用缠住她，倒是给她省了些力。往前走了几步，顾诺明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看到眼前的这幕景色，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熟悉感。她常常这样，忽然就怔住，仿佛自己二次经历了一件事情一般，但仔细去想却又想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宋致君说她是魔怔了，可能梦中见过，可能真的曾经历过相似的一幕。

　　使劲想，想不起来。

　　往前走了几步，再想，忽然豁然。

　　天，这不是她以前暗恋陈夏晨时幻想的初遇场景吗，后来还真的出现在她的梦中过。

　　她在雨中停住，愣了好久，直到顾玥小小的身体往下滑了滑她才猛地清醒过来，将她往上用力托了一下，胳膊有些酸痛，她换了个手托，扶正她的脑袋，抱着睡着了的小姑娘继续往前走。

　　草坪泛着绿光，几棵棕榈树笔直立着，弯角处忽然出现一把深蓝色的伞，伞下两个人慢悠悠朝着她走过来，伞柄放得低，顾诺明看不见两人的脸，朦胧中两道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顾诺明的心砰砰砰用力跳起来，在那个梦中，她喜欢的人就是这样撑着伞，自雨中走来，身形修长，步履缓慢，每一步，都随着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如果忽略掉边睡边流哈喇子的顾玥，以及伞下不知道谁是电灯泡的人，或许，她的梦真的能在六年后的这一天，骤然实现。

　　不过可惜，他不在。

　　两把伞渐离渐近，顾诺明的视线追逐着伞下的人，两人的谈话声也逐渐清晰。

　　“南儒，我觉得这次的黑客大赛你真的可以去参加，最近教授陪老婆回娘家了，也没催着你写研究论文……”一道响亮的声音。

　　南儒……

　　顾诺明愣了好几秒，梦幻场景瞬间被打破。

　　什么玩意？楠儒？叶楠儒？他不是出国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就在快要迎面对上的时候，顾诺明飞快转过身去，伞的旋转转起了雨滴，大部分砸在了另一把伞下的两个人脸上。

　　“呃……”不知是谁哼了一声，顾诺明在心里已经开始鞠躬道歉了，人却不敢转过去。天啊，她不过就是回忆了他一下，不过就是臆想了他一下，怎么人就忽然出现了啊？！

　　“走吧。”忽然淡淡的声音响起，接着两人的脚步声渐远。

　　顾诺明一下子听声音就确定了，就是他，叶楠儒，王八蛋。

　　几乎是落荒而逃，顾诺明乱走走到了一栋安静建筑的屋檐下，放下伞，抱着顾玥蹲下，让她站在地上，手轻轻的晃了晃她的小脑袋，“大小姐，起床了！”

　　顾玥迷糊的睁开眼睛，眼皮抬了抬，往边上看了一下，叫了句，“哥哥，你干嘛呢？”

　　哥哥？

　　孩子没傻啊，顾诺明正诧异，忽然一只白净的手就伸了过来，覆在顾玥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顾诺明僵着脖子顺着那只好看的熟悉的手往上看过去，瘦却看起有劲的胳膊，挽到手肘的白衬衫，领口处露出的锁骨，线条流畅的脸骨线条，因笑眯起的弯弯眼角，完了，叶楠儒。

　　他的眼神从顾玥转到顾诺明脸上，眉眼含笑，他说，“你女儿？”

　　声音好听了很多，沉下来了，像带着电流，直往心里钻。

　　顾诺明猛地起身，一时语噎，他问这话什么意思？顾玥看着确实不像六岁小孩，小小的根本没长开，可是怎么看也三四岁了吧，他怎么可以问她是不是她女儿，难道在他眼里，高中一毕业，他们一分开，她就跟别人好上了，还生下了顾玥？

　　脑子里乱，也忘了自己贫血的毛病，缓过神来时眼前一片黑，她退了退，忽然感觉手臂上传来一股力，叶楠儒像以前一样，在她忽然起身的时候扶住了她。

　　鼻子酸，眼睛也酸，算一算，真正的四年没见了，四年前也是七八月份的时候，忽然就分开了。四年后的七八月份，忽然又遇见了。

　　顾玥拽拽她的衣服，“明明，你缓过来了吗？”

　　顾诺明低头，望着她点了点头，没说话。

　　叶南儒松开了手，两手放进裤子口袋里，眼神往别处晃了晃，忽然轻笑出声来，“诶，也不知道你这趟来是不是来参观的，如果是的话，晚上再来一趟，我带你逛逛。”

　　说完叶南儒撑开伞，跟顾玥道声拜拜就走了。

　　顾诺明看着那道高高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王八蛋，谁来谁王八蛋。

　　晚上顾诺明带着温娴和顾玥去外滩逛了逛，人多的地方格外热闹，顾玥雀跃的到处蹦，像匹脱缰的野马，拴不住也拽不动。

　　温娴扯住她格外费劲。

　　顾诺明快走几步，掐着腰站在顾玥面前，手指一挑小姑娘的下巴，眉角向上抬了抬，每次她耍坏的时候都有这个小动作。

　　“玥玥想学游泳了是吗？”

　　“没有啊。”小姑娘一脸纯真。

　　顾诺明双手撑膝，弯下腰去和她平视，疑惑的拧起眉，问她，“那我怎么觉得玥玥是想让我把你扔到黄浦江去呢？”说完她还手往江边一指，“就那儿。”

　　顾玥咽咽口水，拉拉温娴的袖子，立马乖巧，“妈妈，我累了，跑不动了，想吃炸鸡。”

　　这就对了嘛。

　　顾诺明带着顾玥去点肯德基，让温娴跟服务员去座位等，结果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就一直提着小挎包站在原地瞪她，见她毫无反应气得跺了跺脚，然后甩手跟着服务员走了。

　　顾诺明摸不清头脑，一个个的都什么玩意。

　　后来点的炸鸡可乐都上来了，温娴撇着嘴，一直闷声喂顾玥吃，自己一口也没吃。

　　顾诺明的眼神望向窗外，人们神色各异，其实在人群中，很容易感觉到孤独。

　　因为这么多的人，没一个人知道你是谁，你低头把手机摁亮又摁灭，他人只以为你也是个低头族，殊不知你根本不想点开手机，因为无人发消息过来。

　　这世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遇见的几率百分之好几百，互相望一眼的几率却小到可怕，更别说在人群忽然看见谁并忽然爱上他了。

　　收回思绪，一转头就看见闷着脸的温娴，顾诺明失笑，转头看向服务员，眼神催促了一下，过一会儿就有人端了一份牛奶布丁上来，奶白色的，Q弹嘟嘟。

　　温娴的脸色立马转好，知她者，女儿也啊。

　　有个这么闹心的妈和妹，顾诺明觉得这日子也太……

　　晚上三人回到酒店，把顾玥哄上床了，顾诺明斜倚在床头，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架上去，两手捏着手机，手指触到屏幕抚来抚去，新闻翻了一条又一条，愣是什么都没看进去。

　　温娴进来，“明明，快去洗澡吧，发什么呆呢？”

　　顾诺明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整个人前倾一下，脖子伸长去问她，“妈，你还记得叶楠儒吗？”

　　温娴一听见那个名字就冷哼了一声，“不是你爸那个同事的儿子吗？好像说去加拿大读书了啊，就今年去的。”

　　顾诺明低下头，声音低了下去，“可是我今天看见他了，就在复旦。”

　　“是吗？你要不去问问你爸，哼，看他天天跟那个所谓的同事联系还是蛮多的。”温娴在床上做好，摆好姿势开始练瑜伽。

　　“我去洗澡啦。”终止话题，别聊了。

　　满脑子都是他了，什么鬼。

　　洗澡真的是顾诺明最喜欢做的事情，看着雾气蒸腾而上，视线模糊了，心也跟着模糊了，什么烦心的事全都被挡住了，剩下的，是澄澈的自己还有如水般平静的心。

　　洗完澡，再进到房间，温娴和顾玥已经睡着了。

　　顾诺明轻手轻脚退出去，关好灯，正要掩上门的时候，温娴忽然出声，“明明，妈妈明天回去了哦。”

　　然后是顾玥，“玥玥也回家了哦。”

　　“……嗯。”

　　“你爸真的是，天天就只知道带着他那些学生补课，你出门上学就没送过一次。”

　　“爸爸坏。”顾玥附和道。

　　顾诺明抿唇轻笑，垂下眼帘，手不自觉握紧了门把。

　　“行了，又不是第一次，早点睡。”

　　关上门，她顺手把客厅的灯也关了，霎时周遭布满黑暗，只有落地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以及对面商场的广告牌印过来的光亮。

　　顾诺明在沙发上躺下，拉过毛毯盖好，窗外霓虹灯亮，车水龙马的声音直到深夜也未曾断绝，她必须承认，叶楠儒的忽然出现确实让她满手无措，她也清楚的知道，当初那场分离，是他们两个人的过错，她为何总是把错推到他身上呢？

　　渐渐沉睡，闭上眼，一切回溯。

　　……

　　高二那年，文理分科。

　　和爸爸妈妈经过协商，顾诺明成功的……选了自己不喜欢的理科。

　　顾家其实很简单，爸爸严厉待她严厉，满心期望全压她身上了，常常以霸权主义帮她做决定；妈妈娇气，有脾气哄哄就好了，在家里有话语权，不过很容易临阵倒戈。

　　顾诺明原本还对温娴怀着点期望，觉得她可能会尊重一下自己女儿的想法，去她爸面前给她说说话吹吹风，结果那个女人忽然被查出怀孕了，整个人乐呵呵的，对顾良善言听计从的。

　　温娴甚至附和她爸：就去念理科嘛，女孩子还是脑子灵光好，别整天写那些文邹邹的东西。

　　顾诺明就这么败了，这是她亲爸亲妈吗？

　　顾家拥有四和巷里唯一的一栋小洋房，在四和巷里还算个有钱人家，邻里邻外住的都是大多都是些老人家，顾诺明实在想不通她家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地方建房子，从小学开始，她每天都要比别人早起很多才能保证不迟到。

　　早起的时候，出了家门，抬眼就是在小巷里摆着的各种小摊，包子摊蒸腾着雾气，油条丢进锅里发出“滋滋”的油炸声，阿姨叔叔们总是招呼她到处去吃点。

　　顾诺明一一跟大家礼貌的打招呼，买了几根油条就转头走了，背后是沉甸甸的书包以及大人们的叹息，“孩子不容易啊。”

　　知道她不容易，就别天天让她吃包子油条了呗。

　　到了巷子口，正巧碰上刚下班回家的顾良善，父女俩都是一怔。

　　“爸。”

　　“今天报名吗？”

　　“嗯。”顾诺明咬了口油条，眼神瞟向别处。

　　“钱带够了吗？我今天累，你妈的幼儿园事也多了，你自己去小心点，看好钱啊。”

　　“知道了，钱带够了。”顾诺明往前走了几步装作着急，边走边喊，“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爸爸关注的永远不是女儿一个人害不害怕，而是他给的钱够没够。

　　顾诺明心里讲不清的难受，胡乱几口吃完油条，抓紧了往学校赶的脚步。

　　不管了，她爱学习，对，只爱学习。

　　走到半路，碰到了写着“晨曦幼儿园”五个大字在车身上的幼儿园校车，司机赵叔停住车，降下车窗，大嗓门冲她招呼，“明明啊！叔刚好要去你们学校附近接孩子，你上来一起吧？”

　　顾诺明立马摇头摆手拒绝，“不不不，不用了。”

　　结果车上直接下来了一个女人，是幼儿园的生活老师，二话不说就把她拽上车了，满脸热情，“有顺风车坐还不坐！这么傻，让园长知道又该说我们了。”

　　顾诺明感觉自己就像在路边忽然被一辆车给掳走了一样，上了车一群孩子孩子围着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顾诺明看向车窗外，今天这个学开的真是难受。

　　“下次要不直接顺路捎你去学校，园长也没给你买辆自行车。”待她下车，赵叔还替她打抱不平了一下。

　　顾诺明笑笑，礼貌道谢后，一转身，就看见许多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这个从幼儿园校车里下来的人瞧。

　　艹。

　　要不是包里揣着好几千块钱，她是真的要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了。

　　想了想，顾诺明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天暗下去的时候，繁星点点已经印满了整个天空了，远远的还能看见半弦弯月。经过白天一天的忙碌，所有老师学生已经从暑假这个漫长的假期中缓过神来了，各就各位，整个学校恢复到一片宁静之中。

　　去往教学楼的路有两条，一条直路，一条爬台阶。顾诺明是从后门溜进来的，因此只能爬漫长的台阶去教室。她今天没去报名，而是学着平时心情不好的温娴，拿着钱去商场疯狂购物，现在两手满满的全是东西，她发现她并不开心，只觉得死期将近，两条腿抖得像软面筋一样。

　　人与人还是不一样的啊，她回去一定要和温娴说说，这种事情不能再做了。

　　下台阶的时候顾诺明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路，后门这儿平时走的人少，那个坏了的路灯就一直没人来修过，现在她只能就着远处微弱的灯光走路，奈何东西多，天又黑，她根本分不清脚下这一阶是哪一阶。

　　快下完的时候她终于脚下一扭，整个人往旁边倒去，她尖叫，“啊！”

　　后面立马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还是从上几阶台阶跳下来的，眼疾手快的托住了她的手肘，顺带还帮她把从袋子里洒出去的东西捡了起来。

　　一个娃娃，两个娃娃，三个娃娃，怎么都是娃娃……

　　顾诺明勉强只看见了关键时候救她的人是个男生，高高瘦瘦的，帮了人一言不发的就走了。

　　她连道谢都来不及。

　　算了不管了，去教室要紧。

　　到了新教室，她大咧咧的站在门口，冲着根本不认识的女老师喊了句，“报告！”

　　声音响亮，一下子就把全班的视线引到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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