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圩三章 义薄云天

　　她们又等了半晌回到原地，围观者渐渐散去，直等到一个人影都没了，水鸟夺回了它们的地盘，啄食着沙包针脚缝隙漏下的谷粒。

　　“小姐怎么办！原小路真的自己走了！”

　　魁玉心里暗暗着急，但看苦儿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只得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劝慰道：“不用担心，我们自己另做打算吧，他应该是被人群冲散了，兴许这会也正找我们呢。不管怎样先去找饵料吧，也许走着走着就碰到了。这渔港城看着也不大。”

　　看着不大，上上下下无数级青石台阶走着觉得比在兴庆府累多了。天色渐暗，苦儿再也走不动了，她们寻找兽虫的饵料毫无进展，自己的肚子也饿起来。

　　不过这里可不是海外荒岛，她们行李之中尚有剩余的盘缠，这次苦儿不由分说拉着魁玉冲进闹市大街的一家饭馆，也顾不得女子的淑仪一屁股坐在长条凳上，拿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一口气灌下，擦擦嘴抬手招呼店小二：“麻烦您！”

　　“菜牌子在墙上挂着呢您先看！马上就来！”

　　魁玉定睛一看，怎么这渔港城吃饭竟然这么便宜？也许是因为这边是各种货物周转流通之地吧，她欢欢喜喜点了好几个菜。

　　“苦儿，这顿饭你绝对不会失望。”魁玉总觉得苦儿在海岛吃了不少苦头，现在眉心的血丝都没有褪去，是自己没照顾好她。

　　“小姐，我们没那么多钱，你点的菜好像都很贵的样子，不要紧吗？”

　　“放心，你看价钱不是写着吗。”

　　“小姐明知道我认得的字不多，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连吃了三天滟波楼的佳肴再吃普通小馆子的菜，就算是招牌也相差甚远。星洲国的口味也和中原大相径庭，魁玉也有些吃不惯。于是又点了几个菜，每样都吃了几口最后大半都剩下了。

　　“伙计结账！”

　　总共才九个钱，魁玉掏出钱袋取出一串十个的铜板付账，还剩一个打赏伙计。

　　“客官怕是搞错了吧，这里是星洲国，地方虽小可是也有自己的货币，你们上邦大国的钱在这使不了。”

　　“…可…你们明明跟我们一样说中原官话。”

　　“这是两码事，我们渔港城天天往来多少地方的货船，什么话不得学一点，要不怎么做生意，您说是吧？”

　　“那这里可有找换各国货币的地方？”魁玉问道。

　　“有是有，街对面就有一家。只是您赶得不巧，现在已经歇张了。”伙计道。

　　魁玉拿不准主意了，行李里面还有剩一点点碎金子，但实在不知道该给多少，怎么给。

　　一抬头迎上苦儿的目光，明明在告诉她：小姐你可千万别把我们的金子就这么给出去啊！

　　魁玉脸皮薄，此时也不得不涨红了脸小声恳求道：“大哥能不能行个方便，容我们明早换了本地货币再来付账？”

　　“看你们两个生的一副好皮相，没想到竟是吃白食的无赖。看你们手里那点钱，只怕换了也不够这一顿饭钱！还是乖乖把行李打开，我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好冲抵，剩下的你们就去后厨好好地把那几盆碗和擦桌子布都洗了。明早我或许还能让你们离开，不然我现在就叫官府的人来，告你们吃霸王餐！让你们尝尝牢饭的滋味！”他越说越气，一是气她们赖账，二是气她们浪费食物。

　　魁玉从未想到她也会犯这种错误，被店小二说得是无地自容。加上邻桌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也添油加醋道：“哎，还是来自礼仪之乡上邦大国呢…”“点了又不吃，充什么阔气！”“作孽哟！”还有一些她们听不懂的语言，但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要不还是把金子拿出来吧？”魁玉低着头用蚊子一样小的声音问苦儿。

　　苦儿把行李包在怀中攥得紧紧的，她心里清楚着呢，那些碎金子是她的，她一个人的。当时做金箔的时候她和原小路都根本不把金元宝当回事，想用多少就用多少，对钱一点概念也没有，要不是她一直计算着，只怕现在半个金子的影儿都不剩了。

　　店小二见苦儿倔着不肯松手，一时火起上去扯过包袱，结果用力太猛把她也带倒在地。

　　“苦儿你没事吧！”魁玉连忙去扶，却看见她眼里噙着泪水瞪着自己恨恨道：“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是咱们有错在先。”魁玉本意是指浪费食物的事。

　　“你——”苦儿以为她责怪自己选了这家饭馆，心先灰了一半，撒手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眼泪直流下来。

　　伙计蹲下来解开包袱皮，在小姑娘的衣服里翻了翻，举起青铜灵犀来正反打量，这倒像个值钱的东西。

　　灵犀是太子爷的馈赠，魁玉不敢也不舍得抵押给店家，她附身默默地从苦儿缝的一个小布袋里拿出一块剪碎的金锞子，问道：“您看这个可够付饭钱了？”

　　店小二捧着灵犀看得目不转睛，他自小在这渔港城长大，也见识过不少南来北往的客人和五湖四海的古董，越看越觉得这灵犀非同寻常。对魁玉的问话只随便支吾了一下，根本不想撒手。

　　苦儿也知道魁玉落水那天带回来的铁疙瘩是个宝贝，只是她不确定到底值不值得一块金子。现在这种情形之下魁玉已经开了口，她知道再拒绝也是徒劳，于是带着怒意站起来劈手夺下灵犀，马上逃回魁玉身后。

　　“哎你干什么！”店小二回过神来刚要发作，看到魁玉手心之中豆大的金子才作罢，仍旧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道：“这又是玩什么花样？谁知道你们这金子是真是假，别只镀了表面一层里面都是黄铜罢？”

　　魁玉不语，抬手示意他自取来验。

　　“你见过金子吗？没见过别瞎嚷嚷行么！”苦儿一肚子火全发在他身上了。

　　店小二拿起来咬了咬掂了掂往砖地上一掷，发出叭哒一声，有声无韵也无弹力。假的或成色低的黄金声音脆而无沉闷感，一般发出“当当”响声，而且声有余音，落地后跳动剧烈。

　　看来这是纯金无疑，他敛了喜色，又凶巴巴地对她们说：“你们一顿饭菜九个贝母，换成你们的钱是九百文，也就是一两银子。现在你给我这金豆子也不到一两，我先说好，可没得零头找你们！”

　　“几道菜有这么贵吗？！你这是黑店吧？再说你连称都没称，怎么知道这金豆子不到一两呢！还有，一两银子和一两金子能相提并论吗？！”苦儿一句是一句毫不相让。

　　“算了算了不跟你们废话了，再不走我叫官府的人来了！你们私带黄金，来路不明……”店小二挥动着手巾像赶牲口一样把他们往外撵。魁玉捡起地上的包袱皮拉着苦儿就要走，她实在是受不了别人把她俩看做骗子或者无赖，当成苍蝇一样往外轰。

　　“你不找给我们钱，我们还就不走了，你要报官尽管去报。我倒要看看这渔港城是不是吃一顿饭就要一颗金豆子！”苦儿双脚像扎了根似的牢牢不动。

　　眼看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突然角落里一张桌子站起来一个人走了过来，在魁玉她们一桌上放下九个镶嵌了贝壳的钱币，一屁股坐下来开始吃起她们的剩饭剩菜来。

　　“你干什么？！”伙计本来就心里发虚，看到又有人横生枝节十分不爽。

　　“这饭钱我替她们付了，剩的饭菜我也替她们吃了，现在你可以把金豆子还给她们了吧。”他一边夹起一块鱼肉吃得津津有味，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店小二气极，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但他也找不到理由再为难魁玉苦儿两人，只好忍气吞声地把金豆子往桌上一放，转身招呼起别桌的客人：“散了吧散了吧，没热闹看了！这位大爷替她们付了饭钱了，都别看了，吃您的饭吧！”

　　苦儿打量起大快朵颐的这个男子，他穿得十分邋遢，不合身的粗布衣衫袖口挽得老高，看起来绝不像有钱人的样子。魁玉却注意到他衣服虽破，一双靴子却是头层牛皮鞣制，光看起来就知道十分舒服包脚，这样的靴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在街市上买到的，特别是这里地处东南，码头上的本地人都赤脚上工，其他人一年四季都是草鞋布鞋。他一定也是从外地来的。

　　他的发髻是北疆的样式，肩膀十分宽阔，刚刚站起来时头碰到了头顶悬挂的烛灯，估计至少也有二尺□□。样貌虽然只是典型浓眉大眼的北疆人，但眉宇间一股豪气冲天，魁玉她们在滟波楼的选拔之中好像没并这号英雄人物。

　　“如果不介意就再坐坐吧，”他说，“我也是中原人。”

　　“多谢您仗义出手，如果方便的话，明日一早等商家开市之后，我们一定如数奉还，就约在此地可好？”魁玉抱拳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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