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廖宏恺微微一笑,眼睛全无笑意地盯着毓秀,似乎在透过现象看本质,判断眼前这人的大脑构造。他将后背靠在藤椅上,随着厚实的身体改换姿势,藤椅咯吱作响,屋里出奇安静。
作为一个商人,他时常要与宦海沉浮数十载的大小官吏、老油子手下与无商不奸的精明商人打交道,一双眼睛早已练就洞察事态的本领。此时,廖宏恺的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毓秀,周围的肌肉浑然不动,这平静无波的眼神却似裹着刀锋刺向毓秀,毓秀在藤椅上扭动,冷汗从额头低下,她觉得喘不上气。
廖宏恺不发一言,毓秀头越来越低,她早失去了询问的勇气,现在只想把自己埋进地板里,她佝偻着背,两手背无意识地拧成一条红通通的麻花。
“怎么不说话了?”廖宏恺出生询问,他低头看了眼表,便起身往盥洗室走,现在已经到了平常睡觉的时间,明天他有一堆事要办,今晚需要养足精神。
等脚步声走远,毓秀终于支撑不住,双手垂向地面,侧脸趴在藤椅中间的小几,挫败感不仅打击了她那可怜的自信心,更是打击了她的肉体,仿佛背上有座大山。在这里装死是不可能的,她弓着背走出房间,还是回客卧吧。
廖宏恺瞧不起她,真是显而易见的,可毓秀直到今日才感悟到。她脸上姹紫嫣红地回了近来居住的客卧。本想小住一段时间,却因为冷战的时间无限期延长,夫妻两房间分居成了理所当然。
或许下半辈子就这样过了,她想,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咬合,她哪甘心呀!她千里迢迢从清河来到上海,遭了那么多罪,生活依旧暮气沉沉。现在,丈夫瞧不起自己,甚至连家里的佣人都比自己有底气。
毓秀一把抱起枕头,又狠狠砸向床,动作很大,但悄然无声,无所损耗。枕头不断打在床上,柔软的床铺在生猛的敲击下微微颤抖,毓秀力竭瘫倒在床上。她眼睛圆睁望向虚空中的一点,心里百种念头反复涌起,紧咬的牙关透出血腥气。
李飞白的话在她耳边已重复了无数遍,她还在犹豫。她的年龄要比李飞白小,应该避嫌,但现如今他是她幸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就这样被自己错过太过可惜。
毓秀垂头丧气,她想:难道就这样了吗?她从床上坐起,□□自己的卷发,头发更加像个鸟窝。原本以为这是门好亲事,等待自己的将是繁华热闹的生活,没想到热闹散场后,剩下一地的颓唐。
不知过了多久,这样的姿势让她身心俱疲,她从床头柜里翻出一支女士香烟,又摸出洋火划着。她看着手中灿烂的火光逐渐浅淡,不知想起什么,执着即将烧到手指尖的火柴原地发怔,直到减弱的火苗径直熄灭才如梦方醒般松了手。火苗在地毯上侵蚀出一个边缘发黑的圆形。
毓秀重新划着一根火柴,不敢再发呆,急急忙忙点燃香烟,再将火柴随手扔进烟灰缸。香烟是用来抽的,但毓秀一直不习惯那个味儿,只是看香烟画报上的女人点着香烟吞云吐雾嗲得可爱,潇洒帅气像个男性。于是,她也学着抽起了烟,但仅限于拿着细长清淡的女士香烟装模作样,并未学到其中真意。
她拿着烟走到窗户左侧,打开一条窗户缝放出屋内的烟气。窗外笼罩在黑暗中,廖宏恺家所在的这一片全是占地广阔的豪宅,每一户中间隔着茂密的梧桐树。毓秀开始怀念起宋荷雨家的弄堂,家家户户紧紧相连,喧嚣热闹有人气,总比这孤寂清冷漫长的夏夜舒服得多。
廖宅的车举着光明的车灯从后院缓缓行驶到洋楼门前,略微停顿几分钟后颤颤悠悠地开往大门的位置。毓秀靠在墙壁上看着这辆车逐渐走出廖家,不知开往何地。她心里咯噔一下,泪水倾盆而出,手紧紧捂住嘴,牙齿狠咬指腹,哭泣声被遏止在手里,只余细碎的呜咽声,好像冬天寒风吹过树枝的声音。
这辆车将载廖宏恺去向何处呢?是哪位知心女人的怀里?毓秀指节苍白,由嚎啕大哭转为默默流泪,她两手捏着烧了一半的烟,将烟嘴放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眼泪与抽不惯烟混合,引来了一段声嘶力竭的咳嗽,仿佛是肺痨病人最后的遗言。
咳嗽渐渐停息,她再抽一口,红色的唇印绕烟嘴一圈,别具颓废的美感。此时的她被淡蓝色的云雾环绕,像是置身寺庙道场,她在燕云雾罩中得到片刻安宁,不去想糟糕的尘世生活,只是夏夜静坐,与周围鸣叫的知了或其它虫类没有区别,无悲无喜,无嗔无怒。
“我不能这么下去了。”毓秀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毓秀嘴巴微张,压低嗓门,自己对自己小声说。
“我绝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毓秀放大声音,双手紧握成拳头,不再惧怕被他人听到。
这一刻,她决定了要与李飞白通话,要告诉他她需要帮助,她要让廖宏恺不再瞧不起她,她要在交际场中做一个如鱼得水,配得上“廖太太”的名号。
整顿好心情,她擦干脸上眼泪,走到床前,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随即脱下身上的旗袍,换上淡粉色真丝睡衣长裙,裙子上罩着一层白色薄纱,走起路来裙摆袅袅,好似水中睡莲。
她走出房间,二楼只有三五盏壁灯散发着幽幽亮光,楼下更是被黑暗所吞噬。毓秀停下脚步,现在不是一个合适的通话时机,已经深夜,不知李飞白是否已经睡了,若是睡了,被旁人接到电话,她有口难辨。
此时的李飞白当然还未睡着,自从热爱写诗以来,他更爱夜深人静时创作。今晚,他如往常一般在纸上涂涂改改,企图拼凑出一部旷世佳作,可烦躁的心情阻止了他的笔尖,蘸满墨汁的钢笔在原地晕出一个规整的圆。
灵感枯竭啊!李飞白一手托着脑袋,歪头撩拨碧绿色台灯垂下的灯绳。其实灵感也很无奈,这人的天赋各有不同,偏偏在短板上使劲,这不是难为自己吗。
李飞白一贯相信勤能补拙,每日挑灯战到晚上一两点,第二天伴随鸡叫声起床,迅速收拾停当后,以饱满热情的精神状态,以矜持笔直的站立姿态,以可以媲美雨季暴雨的情感宣泄背诵诗歌半小时。
李宅不如廖宅气派,前后左右全是满满当当的邻居,街头打架的声音,巷尾隐约可见。由于他这一习惯雷打不动,周围邻居一致唾骂,无奈斯人脸皮太厚。李飞白正好与毓秀相反,毓秀的自信心只有小手指甲盖一点大小,而他的可与太阳媲美,不知从哪隐藏着这么一股莫名的自信心,一点也不符合质量守恒定律。他在左右邻居清早暴躁的口头语言与肢体语言面前岿然不动,我行我素,一吟一哦悠然自得,久而久之众人也就习惯。不过,再尖利的武器都有缺点,他也有,他十分怕自己的舅舅,在舅舅面前他那莫名的自信心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等离开舅舅,他的自信心才会重新出现。
可惜这番努力的成果不大,他的作品依旧无人问津。报社记者见他可怜,偶尔在报纸的犄角旮旯无偿帮他刊登一首短诗。别人的稿件被报社刊登通常会有一笔润笔费,只李飞白的作品被刊登是无偿的,甚至记者还一副吃亏的表情。李飞白第一次还气不过,与人理论。
报社记者对此不情愿地回答:“别人的稿子一字不改就是佳作,登你的稿子为了不被人骂,我还需要大改一通呢。”
李飞白回家之后低沉半天后圆满复活,他想那些大拿干这一行的时间长了,他才做了多久,干不好情有可原。在一番自我心理辅导之后,他毫无压力地继续满腔热情地投入到创作诗歌的怀抱中。
今晚的李飞白破天荒地没心思作诗,毓秀的影子在他脑海里不断回荡,他是真的想帮助这个压抑传统的女人,他实在不忍心见她低垂脑袋、强颜欢笑的样子,卑微到了极点,就像是在舅舅面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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