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上海的天气太暖，雪不能成规模，只淅淅沥沥的小雨中零星地夹杂着雪点。
“上海的雪太没意思了，还没到人的头顶就化完了。”毓秀坐在淮海路的红房子西餐厅优雅的餐桌前，看着摆放在桌的闪着银光的刀叉与洁白的瓷盘，无所适从地挑起一个话头。
“是啊。”廖宏恺手拿菜单，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毓秀惶恐不知所措的手，便抬头朝服务员吩咐菜式。
他态度冷淡更让毓秀不安，她将手放在桌子下面，悄悄搓着垂下的桌布，一边打量四周，心里默默记着人家的动作，她并不想在廖宏恺的面前丢丑。
“我替你点了些吃的，你先试试看。”廖宏恺打发走服务员道。
毓秀点点头，她略微踏实了点，若要问她吃些什么，她是答不出来的。后来她说了句话，或许是周围的环境太过安静，毓秀的声音要比平常更小几个度，囫囵吞在口里，只显着嘴型，恐怕自己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廖宏恺上身轻轻向毓秀靠拢，微微侧耳，做一个倾听的姿势，嘴里疑问地“嗯？”了一声。他像蜘蛛一样布下天罗地网，等待眼前的小白兔上钩。
“嗯……我以前没吃过西餐，我不太懂……”毓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只维持了前两个字的音量，接下来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没有灯油的烛光，奄奄一息，最后融在黑暗里。
“没关系，像是跳舞，凡事都有第一次。”廖宏恺似乎很满意眼前人的诚实，他嘴角上扬，靠到椅背上道：“中国人吃西餐，没那么多讲究。”
毓秀不太相信这男人的言语，她刚刚四下打量，明明所有人拿着刀叉正襟危坐，稍一有轻微刀叉与碗碟碰撞之声，便会引来全厅侧目。
“那些中国人里边长着洋心，以最苛刻的目光看待自己人的举止，以最宽容的心态对待外国人。你仔细观察一下，若是靠窗那位外国男士刀叉响动，周围人那群人绝对以为这是近期的流行，滴滴当当才好听呢。”廖宏恺声音压低，说完还俏皮地眨眨眼。
果然这样，毓秀盯着那个黄胡子老头看了半晌，不由佩服起廖宏恺的真知灼见，她崇拜得眼睛闪星星道：“你懂得真多。”
这算懂什么啊。廖宏恺讽刺一笑，正要说话，却看见服务员端着盘子走来，便闭上嘴巴不发一言。等服务员离开，他才接着说道：“我看国外的餐厅也没这么大规矩，全是庸人自扰罢了。”
毓秀嗅着香气，手却踟蹰不前。她现在饿得很，但怕极了周围人的讥讽，只觉不应该赴宴，这到底是吃西餐呢还是吃众人的口水呢。
廖宏恺既优雅又利落地切好盘子里的牛排，再将两人的盘子互换，温柔道：“慢慢吃吧。”
牛排切成大小等同的小块码在盘子里，不禁让人食指大动。毓秀被男人体贴的举动感动，仿佛口渴的人吃了一捧还没熟的酸杏子，酸气直涌进心腔，将心脏泡得软软的。
她抬起头，问出一直想知道的问题：“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廖宏恺表情微微一僵，随即反问：“你说呢？”
毓秀摇摇头，这样的回答最没意思，她不再说话，低头吃起了盘子里的牛排，现在又觉得那捧酸杏子只是幻想罢了，她依旧没有水喝。
之后两人再无交谈，冷淡的气氛延长了这场西餐的折磨。毓秀微微抬眸，悄悄打量对面的男人，只见男人一脸凝重，嘴角常带的笑意消失殆尽。她感到了从对方的身上蔓延而出的冷肃，心乱如麻。
她讨好地一笑，道：“你怎么了？”
廖宏恺并不答话，他放下刀叉，眼睛直盯着毓秀，将她盯出一身鸡皮疙瘩后，他才回答：“我需要一个妻子，而你很合适。”
毓秀本不指望着眼前这个见惯燕瘦环肥的男子会爱上自己，但听到这个回答她有些茫然：“为什么我很合适？”
廖宏恺嘴角上扬，语气轻佻地回答道：“这不是向你表白呢吗？”
毓秀才不信这是表白的语气，她似懂非懂，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失去焦距，她眼前仿佛是云雾笼罩的世界，所有人说的话、做的事都藏在雾里。
她皱着眉头，语气僵硬地说道：“你觉得我合适，我没觉得您合适。”说完这话，她又觉得不妥，赶忙用慌张的眼眸观察他是否生气。
“所以，明天有空吗？我请你去看电影。合适不合适得慢慢看。”廖宏恺嬉皮笑脸，做出玩世不恭的纨绔摸样，只一双眼睛隐藏在重重黑暗里。
毓秀早就低头假装研究沙拉里的玉米粒共有几颗，她听见这话小声问道：“你对我有几分真心？”
偏偏她问的时候邻座正好吃完往外走，三双皮鞋走动的声音将这句话彻底盖住。廖宏恺没有听清，便问：“你说什么？”
毓秀觉得自己刚刚的问题太傻，暗自庆幸廖宏恺没有听见。她换了一个问题，道：“没说什么。只是，你，你真的要娶我吗？”
廖宏恺点点头道：“嗯，我娶你自然是真心娶你，想要照顾你。这对我们来讲都有好处。”
毓秀呆愣愣地随着点头，她有些理解不能。听廖宏恺的口气，他对自己的喜欢程度有限，那为什么又要娶自己呢？她家里既无万贯家财，也没有权势滔天，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讲，对方都非自己不可……
“你同意吗？”廖宏恺再一次问道。
“同意什么？”毓秀平常就不精明，眼下更处于痴傻状态，她早忘了对方邀请自己看电影。
“明天一起去看电影，你考虑得怎么样？”廖宏恺自觉耐心已所剩无几，他并不是非她不可。
“好。”毓秀毫不迟疑地应下。随即，她的血液冲向大脑，怎么就这么直截了当地答应了呢？这样是不是太不矜持了，可话已出口，只能将错就错。
廖宏恺微微一笑，似乎对毓秀的反应十分满意。随即又看看表，道：“吃好了吗？”
毓秀乖巧答道：“吃饱了。”
廖宏恺示意服务生收钱，便带着毓秀出门离开。
小雨夹杂着雪花慢慢浸湿地面，过往一两个行人撑起讲究的伞，大多数的人把脖子向领子深处一埋，缩着脖儿往前赶路。一打开门，寒风钻进毓秀的胸腔，这寒湿清新的空气冻得她一激灵，她望向灰黄色的天空，冥冥之中的未来牵来一条线，要控制她的未来，她不假思索地接受了掌控。
对于她这种菟丝花般地性格来说，找棵大树依靠再恰当不过。
廖宏恺伸出一只手，问道：“要在周围逛逛吗？”
天气这么冷，毓秀穿得又太单薄，她拒绝道：“不了，天气太冷了。”
廖宏恺瞥一眼毓秀的穿着，道：“先去车里吧。”
毓秀早就迫不及待，她听见这话立马颤抖着点头。
两人并没有立即回麦琪路，廖宏恺一进车就吩咐司机王师傅去裁缝店。他在上海滩打拼多年，于察言观色方面颇有心得，毓秀虽然不说，但她如今的窘境已通过衣衫表露无遗。雪中送炭是拿捏女性的七寸，如今恰是献殷勤的好机会，他计较时间成本，如今正是汇报最大的时候，他不会放过。
毓秀从成衣店里出来时鸟枪换炮，狐狸皮的皮草牢牢隔绝外界的寒风，粉色羊毛呢旗袍包裹全身，寒风被牢牢隔绝在外边。
“旗袍的样式并不暖和，等以后再买些西式衣服吧。”廖宏恺今天打出血了一通，除了毓秀目前身上应急的一身，还有五件只挑了布料和款式，等待裁缝缝制。
“这些就够了。”毓秀受宠若惊道。她虽认为男士为女士花钱是天经地义，但推辞一番既能照顾男人的面子又可以彰显新时代女性的自强魅力，于是她补充道：“我缺了自己会买，这用不着的。”
廖宏恺似笑非笑：“先上车吧。”这些伎俩在他眼中宛若透明，哪来的自己买呢？没钱还怎么买。他并不在意毓秀的小心思，因为他需要的恰好是一个不聪明的妻子，笼络这样一个人省时省力，少费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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